第8版:副刊

雁荡散章

□申 林

大自然像在嘲笑我们,长期关在空调房里,心干,眼干。来到雁荡,雨水不停地下,沙沙的声音像蚕食桑叶,也仿佛在吟唱着春蚕到死丝方尽,更像织布的农家女在穿梭着日子,诉说岁月的艰辛和美好。放下羁绊和烦累,去采风采雨吧,让心慢慢被雨水花瓣般泡开,享受自由与开放。时光会在目光的满足中伴着溪流恣意流淌。身心在旅行中出走,心绪在自然里放纵,想我所想,思我所思,没有尘世的囚禁,与花,与树,与山,与水交流。停下来——哪怕只有雨水相伴,都是对自己最好的奖赏。

雨中的雁荡,最风情的是山上的云,浅灰色,缭绕着山的颈子,像山与人之间的信使。无意去听导游的讲解,却被悠闲低调的云引领着,像面对一位斟茶的淑女,奉上自然的气息,再抚琴赋曲,呈上宁静的旋律。一份闲适,两份清淡,三份书香,四份距离,尽在舒展中。云走着我走着,时光慢慢就像云一样散淡地飘泊,慢慢就走近云与山的密语,冥冥中听到山里的一个回响:上帝不会失意于把心放在云上的尘民……有思想的人心里是有云的,有云的思想是仰视的,总能追寻到山的高度和阳光的能量。而只有山里的云,才是丰富而多情的,城市里的云,因被世间的烦琐欲望和残酷现实熏染,已经无梦了。

喜欢与山对望、对语。山有硬朗的体魄和博大的心。山有陈旧古老却经看耐磨的色彩。坚硬与沧桑同在,便会想起人生的两种境界。会痛而不言,会笑而不语。痛而不言,是山的一种智慧和韧性,更是一种禅定和觉悟。每座山都有不同的历练和故事,都有不同的传奇和来历,时光的累累伤痕正是山最美的丰饶,山的爆发与沦陷都是生命赐予大地的美好礼物。让痛随风默默而逝吧,不用渲泄与张扬,那是最好的遗忘和安放,是最好的自我保护和蓄养。笑而不语,是山的豁达与坚定,它把内心的激烈和澎湃,风雨的摧残和季节的打磨,化为一抹山花凋谢后的微笑,难得糊涂任人评说。这是面对压力、误解、矛盾和突变最从容的气度和力量。而雁荡的山,除此之外,更有一份儿女之情。雁荡群山,不高不艳,蜿蜒连绵。走在山间,总能看到山与山或是促膝而谈,或是脉脉对望,或是举案齐眉,情味很浓,烟火味很重。像一部千百年留下的和谐的家庭诗经。

每次看到瀑布,都有不同的感觉。一场新雨后,大龙湫的瀑布会格外多情,宛若蛟龙出海,敞开胸襟,飞流直下,飘香溅玉。艺术家们像瀑布一样雀跃流动,各种取景的姿态万方。总觉得瀑布纵身跃下的场景非常揪心。向着低处跳下来,那该是怎样的决绝?而汇入江海的洪流,又该是怎样的永恒?我仰视高处白浪的跳跃,更珍惜低处浅水的回归。那都是诗啊,都鲜活在生活这个最平凡的情人眼里。那首诗,仿佛是天赐的一幕人间悲喜剧,仿佛是带领心灵蹦极的一场盛典。所有的一切,都将在时光中被平凡注解,最终归隐于岁月的江海。

喜欢和不同门类的艺术家一起采风。于是,便多了许多双不同的观望世界和内心的眼睛。在瀑布之外,踩着凌乱的石子和泥泞,沿着一个小坡往下走,我看到童话里的瀑布。几棵仿佛在为瀑布的回归掩护的高树,用红、黄、绿的三色,层层交叠,为瀑布建造着天然的帷幕,搭建起多彩的舞台。互不抢眼,不争鸣,不为造神更不在意做神。或许,他们也在用色彩为瀑布的天籁谱曲。或许也用色彩的层次思考这场白色动感的诗情画意。或许,他们就是彼此欣赏和懂得的朋友。而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灵魂和阳光,在没有四壁和遮拦的剧场,直接面对清风疏影,苍天大地。多么轻松和自由!

即将离开雁荡的时刻,蓦然回眸,几棵不知名的树上,红叶、黄叶、枯叶在树枝这架朴素的合唱台上弹奏,风痒痒地伴唱。如此自然地交融一起,像是祖孙三代同堂与高朋满座的自得其乐。我看得心动,相机不停地拍摄。交叠的色彩,闪着鳞片的光彩,掀起深处的空灵。是的,每个人心中,都藏着鲜红和涩黄,这就是心灵的自然色啊——就在不舍之间,枯叶“啪”一声落地。像是把借来的时光还给大地,如此自在自然,仿佛去寻找根的归宿。又仿佛早成了生命的赢家,就在枝头,那最红最笑的惬意的一片,是她再次租借的生命。

2012-03-28 □申 林 1 1 文艺报 content18083.html 1 雁荡散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