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清明前后,去南方过冬的野鸭就会呷呷叫着陆续飞回北方。生活在大兴安岭东南麓的诺敏河、甘河、多部库尔河流域的鄂伦春人,很早就有春季开河时节猎食野鸭的习俗。野鸭在鄂伦春语里统称为“尼科晨”,打野鸭则叫做“尼科晨贝伊特恩”。它们沿着松花江、嫩江溯流而上,向着梦中的故乡呼伦湖甚至更加遥远的贝加尔湖不知疲倦地飞去。其中有一些野鸭会在我的家乡——水草丰美、河汊密布的诺敏河上游托河乡境内安家落户,产卵孵化。等到秋风再起的时候,它们会带着一窝刚刚会飞、稚气未脱的鸭宝宝飞到南方,如此循环往复,年复一年。
托河乡是鄂伦春族、鄂温克族、达斡尔族和其他民族混居的少数民族乡,这里的鄂伦春人自古以打猎为生,有着自己独具特色的狩猎文化。过去每年大约4月中旬开河的时候,是猎民们打野鸭的最好季节。此时的野鸭最为肥美,清早骑马出去打几只拎回来,便能做出一道香喷喷的时令佳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道“野鸭炖土豆”算是淳朴的鄂伦春人招待亲友客人奉献出的全部热情,再喝上一杯醇香的“嘎仙白酒”,真是道不尽的亲情友情。
鄂伦春人对野鸭的分类极为详细,对不同种类的野鸭称呼各有不同。当然,不同种类的野鸭从南方飞回来的先后顺序也是不一样的。最先到达这里的大白鸭叫做“乌田”,这种野鸭体型最大,是野鸭种群里的“王者”。它们有着鸬鹚一样的尖嘴巴,公的黑背、白肚,母的银背、鹅黄色的肚子,橘红色的脚掌非常漂亮,像一对小小的船桨。大白鸭性格孤傲,它们总是一公一母远离鸭群,在山河湖泊间双宿双飞,像一对神仙眷侣;紧随其后的是小白鸭“慕尼黑”,它们的体形较小,颜色比较简单,公的黑背、白肚,母的灰黑色。一群小白鸭飞过来的时候,翅膀的共振会带着一种悦耳的声音,有经验的猎人不用抬头看,就知道飞过头顶的是一群淘气的“慕尼黑”。然后是绿头鸭,叫做“塔日米”,它的体形比“乌田”稍小一点,黄绿色的宽嘴巴,公的头部呈绿色,身体青灰色,两边翅膀上有花纹,母的穿一身黄底黑斑的花衣裳,它们的脚上也仿佛穿着一双橘红色的小靴子。在产卵的季节,它们的表现最为缠绵。公鸭总是优雅地滑动着橘红色的脚掌,深情款款地紧跟在母鸭的后面,轻轻地驱赶它,慢慢滑向幽静的河汊深处。接着是麻鸭“伊日给”、拳头大的“契阔”……还有一种我叫不上名字的尖嘴小白鸭,嘴巴和脚掌都是灰色的。但这种野鸭数量很少,轻易见不到的。
从肉质上来讲,野鸭的肉要比家鸭硬得多,烹调时需要有足够的火候方能煮烂。猎民爱吃的是“塔日米”和“伊日给”,“乌田”的鱼腥味最大,需要风干后再吃。
打野鸭可是个技术活儿,野鸭的警惕性极高,人不好靠近。远远地看见河里的野鸭,猎手要小心翼翼地摸过去,快到跟前时匍匐前进,全身像个壁虎一样紧贴在地面上向前爬,中途还不能总是抬头观望,常常爬得满身泥土,汗流浃背。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有时只扒拉了一下挡住瞄准视线的一根草棍,野鸭就会立刻发觉,“扑啦啦”全部飞走,留下猎人望“鸭”兴叹……野鸭在水里游的时候身体只露出两厘米左右,并且游来游去的像个活动靶,这样就对猎手的枪法要求很高。一个好猎手必须要会准确地目测距离,调整标尺,还要掌握好射击的提前量。鄂伦春人有一句谚语:“能打着鸭子的猎手就能打着鹿。”可见会打野鸭的猎人都应该算是神枪手了。
这里的猎民从不打天鹅和鸳鸯,因为他们认为天鹅是极富灵性的飞禽,打了不吉利。而鸳鸯是自然界一夫一妻制的典范,它们对伴侣的忠诚令人感叹,如果有人打死了它们其中的一只,另一只会发出哀婉凄绝的叫声,盘旋在半空中,久久不愿离去。等到6月野鸭孵卵的时候,猎民们就不再打猎了。
与很多人打野鸭用砂枪或者火铳不同的是,这里的猎民们通常用的是5.6毫米小口径步枪,这种枪是当年发给猎民用来冬天打灰鼠和飞龙的,到了春天,猎民也愿意拿它来打野鸭换换口味。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种打单发的精度很高的枪对初学打猎的孩子们有很大的帮助,可以从小锻炼他们的射击技能。像鄂伦春族运动员葛畏烈,从小生在猎民家庭,被选送到国家射击队以后,多次获得各种奖项,为家乡争得了荣誉。
1996年1月23日,鄂伦春自治旗政府宣布禁猎,猎民们交出了心爱的猎枪,大河边过去猎鸭人走出的小道不清晰了,天空中再也听不到“小口径”清脆的枪声,一同消失的还有猎民打野鸭的习俗,猎民们也慢慢懂得了保护野生动物、维持生态平衡的道理。
这几年,野鸭的数量渐渐多了起来,我从大杨树回来的时候,在火车上透过车窗,看见刚刚开始融化的河里来了一群野鸭,它们有的在水中嬉戏,有的在冰面上睡觉,真是可爱极了。
这些报春的精灵啊,你们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