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藏虎溪
绵绵秋雨在通往帽儿山的公路上扬了一路墨迹。我们沿着黑黑的墨迹接近虎溪窑。不过,秋雨还在空中洒了一层雾气,让前途和目标变得神秘莫测。
道路两旁的草木沁出秋天的气息。雨点打在草木上面,那些气息便滴滴答答迸溅起来,把整个旅途熏染得无比绚烂。
一座又一座村落迎面扑来,随即向后闪去。整个大地缓缓转动,另一个世界徐徐打开。一个世界打开的过程很像剥笋,真面目总是最后出现。
我要去拜访的王丹,久闻大名却未曾谋面。他用方寸泥坯刻画烧制出来的那个世界,对我来说还未可知。可是,它的神秘大门正徐徐打开。
后来,一道山影闪出来。朋友说,那就是帽儿山了。
帽儿山,便是虎溪窑的所在。
书法家王丹与画家王丹早已闻名。“陶印王丹”的诞生却是留学日本时的一个偶然。在一个陶艺工作室王丹做成平生第一方陶印,印文是“一字值千金”。那块松软的泥土变成风骨印章,令王丹惊异。此后他便痴迷陶印。
1994年,王丹从日本回来,决定从事陶瓷印的创作。他走了很远的路去寻找能够烧制陶瓷印的窑地,结果都失望而归。可是王丹相信,有一个地方等着他,其实它就在锦州西北的帽儿山。1997年,经朋友指路,王丹在帽儿山下的老虎沟开始修建虎溪窑。一砖一瓦地铺衍,一石一木地构建。凡13年,虎溪山庄终于初具规模,成为锦州的文化地标、扬名海内外的艺术园林。
如今,王丹像一个隐士,隐居在这山间的窑地,屏气凝神在小小的泥坯之上刻画,然后入窑烧制。王丹在柴草的噼啪声中与远古的烧陶人沟通各自的平和与宁静,触摸人生的密码玄机。
深巷出酒香,腐朽化神奇。那些用泥土煅烧而成的陶瓷印变作价值千金的艺术品,成为国内外收藏者的至尊宝藏。虎溪窑燃起的艺术烟火已然飘出深远的帽儿山,为外人道也。
我以一种寻访隐士的敬畏心情走进老虎沟,沿虎溪清流上溯,一步一步走进那座烟火缭绕的“白云生处人家”。
一只亲近艺术的猫
王丹已经在他的庄园恭候我们多时。
那是一个草木茂盛的世界,蜿蜒上山的长墙标明它的疆域,象征性地把它与外界隔开,其实隔而未隔。院里一枝桃儿大模大样伸出墙头,跟外面的杏树谈情说爱;院外的溪水沿着山势而下,未经主人同意便闯进山庄,为主人留下小小一个潭,又扬长而去了。
一只猫腾地从墙外跳进来,落地时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顺着走廊拐进一间画室。若无其事,脚步轻快,不知道它是属于院外的山野,还是属于院内的生养。看样子它有权往来于内部与外界,很像一个出入自由的使者。
跟王丹聊天得知那只猫的来历。
5年前当它还是一只猫崽的时候,它就像个“京漂”在京城的街头四处闲逛。
它生来与艺术有缘。或许是喜欢听戏的缘故,有一天在外面受了脚伤,竟然走进中国戏曲学院,打算在艺术的殿堂里寻求慰藉。
就这样,它与王丹的儿子王天墨巧遇了。王天墨把它抱回宿舍,收留它,为它疗伤。它便结束了流浪猫的生涯,从此与艺术结缘。
王天墨从中国戏曲学院毕业,要去英国圣马丁服装学院留学,不得不把它带回锦州托付给父亲收养。从此,它成为虎溪山庄的一员,接受书法篆刻的熏陶。
这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是一个漫长曲折的过程。
虎溪山庄不时便有“鸿儒”探访,不免大声谈笑;也常有本地的“白丁”与主人往来走动。
而它只接受王天墨,对其他人一概加以戒备,包括书法界的人士。
心有戒备,就慢慢地远离人群,最后它失踪了。
谈笑几日,王丹突然发觉那猫几天不肯抛头露面了,赶紧四处寻找。工作室、烧制间、卧室、酒吧、回廊……所有的角落都不见踪影。可是,夜里似乎还能听见猫叫。
最终,王丹望着悠远的山谷叹了一口气,心想——既然不想留下,便是缘分尽了,由它去吧。
王丹正怅然若失,却听见头顶传来两声怯懦的“喵!喵!”
王丹抬头一看,愁云散尽。它爬到那棵高大的山毛榉上去了。
可是,它死活不肯下来。这让王丹颇费了一番工夫。
王丹跟它解释,往来的都是艺术家,不会伤害它的。可是它非常顽固,就是不肯接受王丹的劝说。
王丹无奈地打量这只倔强的小猫。这几天它日夜蹲在树上不吃不喝,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所有的毛都呛起来,两眼无神,萎靡不振。它几乎虚脱了。
王丹赶紧扛来云梯,把它抱下来,好生将养。安顿几天后,它终于恢复过来,毛顺了,眼亮了,并且在它闪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信赖。打那以后,它渐渐与其他来客坦然相处。偶遇雅集,还蹲在画案旁边歪着头欣赏玩味一番。朋友们戏称这猫是一只亲近艺术的猫。
当然有时候还是回到山毛榉上去玩耍一番。它毕竟还是一只很本色的猫。
王丹的呵护让它信赖所有人类,让它懂得书法家篆刻家们温良的情怀。
在虎溪窑小驻半天,与王丹谈艺,看王丹写字、刻印。那只猫时而旁观,时而远观,时而心猿意马关注窗外的飞虫。
王丹淡定、从容、温和,对生活对艺术均有高拔的体认和坚守,我得以走近一个从事书法篆刻艺术的大家。他让我对整个书法篆刻艺术产生一种信赖:他们是值得敬畏的中国文化的传承者。
临别,我特意跟那只猫道别,因为我俩一定有某种共鸣。
不能言传,却可意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