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那北数年前以小说《寻找妻子古菜花》在文坛引人注目,实际上林那北写作多年,长期编辑《中篇小说选刊》可能练就了她的小说眼光,她的小说数量不多,但质地很好。她是一个对艺术认真负责的人。《我的唐山》的出版,再次显示出林那北坚韧的艺术能量和极其严肃认真的写作态度。在写作《我的唐山》的时候可以看出她做了大量的案头笔记,读了大量的书籍,她在这方面下了相当的功夫,因此,才能对那一段历史把握得很到位,显现出还原历史的能力。
创作历史小说,首先一点是你有没有还原历史的能力,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不要认为历史小说就是讲一个历史的故事,其实并不是这么简单,而是要还原历史的全部,还原全部还只是对自己的要求,能不能达到必然也是对自己的一个挑战。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部小说在历史方面是很结实的,是有说服力的,是非常精致、精细和朴实的。
林那北是有历史想象力的。历史叙事并不是直接的还原历史,而是既要还原,也要艺术想象,这二者的结合要恰到好处,这就是对历史材料的掌握和处理历史想象的能力问题。历史小说其实是一种非常严格而困难的文体。中国的历史小说很多,似乎只要发挥想象,像网络上用“穿越”就能够对付一切,所有的细节和还原历史的真实性问题都被放到一边。林那北在《我的唐山》里处理历史要认真严肃得多。这部小说借助历史中的普通人,其实不只是写出一段历史事实,更重要的是写出一个人隐藏了几十年的幻想,这个作品就是有力量的,它回到了生活,回到了生命本身。
这部小说在艺术构思上的特点是写了一段大历史、一些小人物。这种大历史的小说如果缺乏大人物就很难写。过去讲述大历史的作品不少,多是围绕大人物,比如写到福建的历史人物,就会涉及郑成功、林则徐等等,这些人物的每一个动作都会牵动历史的进程,怎么写都有可能。但是写小人物,要回到我们极为朴实的生活当中,在这一点上《我的唐山》做的非常好。这部作品对闽南文化的表现相当真实,细节、情感的层次处理也非常透彻,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林那北把握生活、刻画人物以及表现心理的功力。通过这部作品可以看到林那北写作的“起飞”状态,一方面她有驾驭历史的勇气、迎接挑战的信心;另一方面,她对处理生活的细节把握得非常结实。
今天我们生活的变化如此迅速,要应对这么复杂的现实以及对未来强大的渴望,历史总是慢慢地被我们淡忘了。但是文学怎么回到历史当中?文学如何把我们遗忘的历史保存下来?这应该是文学应该秉持的任务和职责。过去在宏大叙事控制了整个叙事方式的情况下,我们当然要寻求某种突破。但是当我们生活的基础一点点虚空起来,我们的历史感一点点被瓦解的时候怎么样重建历史?我们现在重写历史,是以个人风格和个人拥抱历史的激情来书写的。在这部作品当中,林那北带着很高的挑战姿态去写那一段“唐山过台湾”的历史,这是非常独特的一段故事。从大的方面来说是民族的迁徙故事,实际上也是非常有质感、非常有生活的故事,带有闽台地域文化特点。在全球化时代,这样一种故事及其所表现的生活,可能恰恰是把我们和历史以非常亲切的方式联系在一起的途径。
《我的唐山》立足于今天,以当代意识来书写历史,带着当代人对历史价值的一种发掘和保留责任,甚至是以弘扬和记取的勇气来书写。作品从头至尾贯穿了作者对历史的思考、对历史的审视、对历史的选择。说到底,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但是我们想象历史是根源于对历史的观念、把握历史的才能以及对历史的责任。不同时代书写的历史是不一样的,书写历史的品质也是不一样的,我们对给后人留下什么样的历史是应该承担责任的。这样一个虚构之后的历史,确实打上了当代人理解历史和个人经验的烙印。在这个意义上,一方面要还原本真的历史,另一方面也要进行合理的想象,作者要把握给出的历史,这确实需要很强大的张力。说到底,它是一个艺术能力的问题,我们当然不可能绝对地还原历史,因为我们难以说哪一个叙述是绝对真实的,也不可能说许多个历史叙述加起来是真实的总量。但是我们确实在那一瞬间能够把历史复活,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有生命的历史,我们给予历史一种价值,使之和当下的价值联系在一起,也是我们试图开启未来生存的一个面向。这样的历史才是有生命的。我们并不是简单地说,林那北叙述的历史有价值是因为真实地还原了闽南的生活,还原了台湾的生活,而最重要的是看质地,看她给小说什么样的生命。当然,二者又有内在的对应关系,紧张的关系是有一种冲突的张力,要还原就不可能有太多的想象,不可能有太多的艺术的虚构把握。但另一方面,要给出历史的质地,给出活生生的生命,给出历史的生命,就要有历史想象和虚构。难度恰恰在这里,在最后的结合点上。
《我的唐山》读起来很有感染力,整部小说有从大处着眼的构思,又有细部的交错呼应。如陈浩年、陈浩月兄弟俩相像中有差异,还有几个女子也是性格中各自有细微的差别。通过细微的差别来展现一种可变异的相似性,这说明林那北在历史小说的艺术手法方面是有创新的,而且没有生涩之感,使得作品在艺术上经得起推敲,经得住考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