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江苏电视台“非诚勿扰”栏目主持人孟非在提到网络上某些胡乱骂人的怪相时，另一位主持人乐嘉说：“有人只是为了借助骂人来引起别人对自己的关注，体现自己的价值。”乐嘉的话当然只是一种反讽，胡乱骂人的酷评者又何尝能够体现出什么“价值”来。批评者有发言的权利，被批评者也有自己的人格尊严！乐嘉讽刺的现象，不仅是网络上存在，在很多媒体刊载的文艺批评作品中，也经常可以看到。过去人们常说“文如其人”，“文”如此，文艺批评又何尝不是如此。批评文字的字里行间，体现的正是批评家自己的品格、修养和立场。而那些胡乱骂人的人，也确实应该自我反思一下，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价值体现在文化创造和建设中去，却偏偏要采取这种无端伤害别人尊严的手段来引人注意？
关于文艺批评的议论，在当前的各种媒体上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有赞赏和鼓励，但更有不少尖锐的批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众声喧哗”。这一方面由于文化建设的繁荣发展和国民文化素质水平的提高，读者的阅读视野扩大了，对文艺批评的要求也相应提高了；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由于某些文艺批评自身存在着不小的问题。尤其是那种一味地肉麻吹捧或者一律胡抡大棒的所谓文学评论，让人觉得苍白无力，黯淡无光，甚至深恶痛绝。
文学评论不是营销手段，不是讨饭的破碗，不是打手和狗腿子的表演，而是心灵深处放射出的光芒，是遗世独立的灵魂之树。遗憾的是，放眼今日文学评论界，多的是荆棘和杂草，少的正是那珍稀的大树。有时候好不容易看到高处一点绿叶，仔细一看，却只不过是缠在枯树上的藤。这样的判断，来源于我对当前某些文艺批评尤其是诗歌评论的阅读体验。盘点当下文艺批评的种种乱相，我认为缺少文化自觉，是批评苍白无力、暗淡无光的一个重要的原因，而转作风、改文风，是其中的当务之急。
12年前，我在北京举行的“经济全球化与中华文化走向”国际研讨会上首次听到费孝通论述文化自觉，感觉精神一振，耳目一新。费孝通认为“文化自觉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并对其发展历程和未来有充分的认识”。当前社会生活的丰富态势，给我们的文艺创作和文艺批评带来了广泛而深刻的变化。如何在纷繁绚烂的文艺百花园里浇花、除草、剪枝、整叶，引领春风，播洒阳光，确实是一门大学问。文艺批评要做到文化自觉，就要有广大的胸怀和高瞻远瞩的见识，要有充分的文化自信，要懂得对自己的立场观点进行反思，要熟悉自己的批评对象，要有建设性的心态和对他人的理解尊重，要有辨别先进文化前进方向的能力和智慧，要着眼于提高民族素质和塑造高尚人格，要为弘扬民族精神和时代精神而努力。
文艺批评都用一个腔调说话固然不好，但坚持真理的勇气和独立思考的精神，则应该是对批评家的共同的基本的要求。文艺批评的文化自觉，其实也是文艺批评的自我觉醒、自我反省和自我蜕变。有文化自觉的文艺批评，是善意的，理性的，客观的，“是心灵深处放射出的思想光芒，是遗世独立的灵魂之树”。善意，体现的是批评家的品格；理性，体现的是批评家的修养；客观，体现的是批评家的立场。批评家如果忘掉了这六个字，就意味着同时放弃了批评的品格、修养和立场，就有可能变成泼皮牛二或者卖瓜王婆。作家赵丽宏在去年两会期间接受采访时曾经感叹说：“现在的批评实在不令人满意。首先是真正的批评家太少了。真正能潜心阅读作品，对作家作品进行研究的批评家不多。因为现在出版繁荣，每年新出版的作品、新冒出来的作家特别多，各种新书发布会、研讨会很多，在这些发布会和研讨会上，批评家们是必然要闪亮登场的。在这样的场合，一个作家、一部作品要想听到真实的批评声音，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则因为批评家们要面对的作家作品太多，他们根本没有时间真正细读作品，真正去认真研究作家的创作和作品本身。二则批评家是出版社、发行商请来的客人，在这样的场合，人家都指望听到好听的话，没有人愿意花钱买批评。所以，在这样的场合，即便批评家想说真话，也难于启齿。”赵丽宏的感叹，的确令人深思。
盲目吹捧的批评风气固然不好，而一味抡棍子的批评态度，也是不负责任的。记得前些年曾经流行所谓酷评热，批评者将枪口“勇猛”地对准文化界的定评人物或当红新锐，谁名气大就挖苦谁、讽刺谁甚至妖魔化谁。至于观点是否说错了，枪口是否打歪了，则一概“不关我事”。这种酷评的背后有商业炒作的影子，有哗众取宠的因素，有耐不得寂寞的小算盘，而缺少的则正是善意、理性和客观。再比如我们经常可以在媒体上看到“史上最烂”“史上最坏”“史上最俗”之类酷劲十足的所谓评论，其绝对化的判断方式和某些“史上最牛”“史上最好”“史上最美”之类“妩媚”的评论，正是一路货色。因为这里的“最”字都没有实事求是的参照依据，也就都没有任何公信力。这种随意褒贬的评论文字在某些媒体上很神气很轻松地粉墨登场，博得的是暂时的眼球效应，伤害的却是文艺批评的声誉。古人云：“矮人看戏何曾见，只是随人论短长。”只要手中有了红包，嘴里就拼命地“褒”；只要心中有了戾气，脚下就使劲儿地踹——如此“批评文字”，近年来在某些媒体上仍在招摇过市，不断发飙。“捧”和“棒”的评论文字，使真正意义上的健康批评的理论价值，受到了很大的歪曲和误解。
有文化自觉的文艺批评并不拒绝严肃和严厉。文艺批评当然要有鲜明的观点，要有直言的胆略，同时也要有针对性和战斗力。但这种严肃甚至严厉，播洒的是驱散阴影的阳光，而不是荆棘和蒺藜。批评的光芒体现在哪里？一方面体现在驱散阴影的功效上，另一方面体现在传递温暖的力量上。一个有活力的批评家，即使不是一个思想者，也必是一个“思想着”的批评家。要有品位，有担当，有见识，有人文关怀。 “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费孝通先生说过的这四句话，是我心目中文化自觉状态下的文艺批评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