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正月里,在闽南的晋江市,参加“看晋江”正月笔会时,听着完全陌生的闽南话,我不禁脱口而出一句小儿科的问话:晋江为什么叫了晋江?
晋江人从容不迫,一句话概括了晋江的由来:晋朝时一批中原人南下,因为怀念晋朝,将他们依水而居的江,称为晋江,城市也因江得名晋江。
晋江是福建南部一条主要河流。上游有东、西两条溪。
福建的水源充沛,这让福建人无论面对多宽阔的水面,都表现得极为谦虚,所以,别以为他们叫了溪,就是条北方见惯的小溪流。上游其中的一条溪流长度就有182公里,流域面积5629平方公里。这两条溪在南安的双溪口交汇,流到了晋江市入海。
看着晋江一往情深,专注地向壮美澎湃的大海奔流而去,再将目光与时间逆水而上,回到“晋江”遥远的源头。那是风云变幻、动荡不定的年代。晋朝的中原,有过繁荣兴旺,有过泰安升平,也有过铁蹄风烟之后的累累白骨,古老土地经历了太多世事沧桑。
那时节,晋朝朝廷动乱接二连三——“永嘉之祸”、“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天灾人祸接踵而来,人心不定,民不聊生。便有大量中原洛阳的百姓与士族,为躲避动乱开始南渡。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人,衣襟上还沾着亲人们尚未干透的鲜血,耳畔还响着乡亲最后一声无助的哀叫;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无法停下脚步寻找跑散的家人,无法忍住悲痛掩埋亲人。身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巨大悲伤,他们一路向南,马不停蹄地奔波、奔跑、奔逃。
仿佛走到了天的尽头,“目极烟波浩渺间,晓鸟飞处认乡关”,是一条江出现在他们南下的道路上,这条江豪放与散漫,有几分不羁,有几分任性,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鸣唱。中原人面对饱满的江水,放眼江的两岸,湖泊遍布,碧水青山,密密丛丛的翠柏烟峰,郁郁葱葱,生机勃勃。寻求安宁度日的百姓,在两岸一望无际的翠绿中,终于可以不再呼吸战火的硝烟,于是依江而居,勤劳朴实的百姓,抓紧耕田、种地、狩猎,因地制宜,他们也开始学习打渔、撒网,享受宁静。
一代又一代,当生命的延续如同他们身体的血液一样自如畅通时,他们都将这里视为了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故土。然而,虽然远离了动乱和杀戮,虽然天朝不断地更迭变换,他们心中却依然怀念晋朝的故土,就这样,依水而居的这条江就被称为了晋江,居住地则因这条江而得名——晋江。
第一次去晋江,是朋友盛邀,去晋江专吃海鲜。朋友说,在晋江吃海鲜,真正能体会到是吃一个“鲜”字的。
傍晚,坐在晋江龙湖镇的海边渔村一户简陋的渔民家里,海风徐徐,海浪声声。渔村的男人们敞开古铜色的胸膛,守家的女人则动作麻利地收拾渔网和船上满载的收获。一会儿工夫,餐桌上便摆满了刚刚从海上打捞的鱼、蟹、虾以及大大小小的海螺、贝壳。那时刻,即便再绅士淑女,也会情不自禁地兴奋不已,做一把饕餮之徒,尽享大快朵颐的乐趣。
那次路过围头海角时,朋友指着一片茫茫大海说,这就是台湾海峡。
站在岸边,我越过大海的波涛起伏,极力向远方眺望,从小学起就在中国地图上熟捻于心的台湾海峡,阻隔的这里与那里,是近在咫尺的,然而真正站在海峡此岸,极目之处仍然是海天一色,彼岸仿佛天涯。
自然,上世纪80年代,随着两岸关系缓和,晋江围头与金门的渔民往来频繁,操着一样的闽南方言,写着一个族谱,其实本就是一家人。金门、台湾的渔船经常到围头海湾停靠,于是,这边喝上了彼岸的金门高粱酒,也吃上了彼岸的各种新奇水果,而晋江围头的渔船也不再心存顾虑地在海峡间行走。
“小三通”推动了“大三通”。然而,此岸与彼岸不一样的仍然不一样。尽管从探亲访友到谈婚论嫁,两岸民众往来日益密切,但是,对彼岸的眺望何时结束呢?
第二次去晋江,是专为购物而去的,因为知道了许多中国名牌,大多产自晋江——利郎、七匹狼、劲霸、九牧王、361度、安踏等等,数不胜数。有着“中国鞋都”和“世界夹克之都”美誉的晋江,是拥有最多国家级品牌的县级市,就目前,晋江的上市公司就有37家,位居全国县级第一。
曾经听到一句话说,中国每年为全世界的人生产两双鞋。走在晋江街道一家家鳞次栉比的运动鞋和服装品牌店铺前,我就想,为全世界人每年生产的两双鞋和夹克中,是不是有一半是晋江人作出的贡献呢?
看看下面这些数字,谁会怀疑这样的说法呢?
晋江的制鞋、纺织服装产值超过了500亿,晋江有“国字号”区域产业品牌14项和中国驰名商标、中国名牌产品等“国字号”企业品牌123项,85家品牌企业的27万多专卖店更是把晋江品牌推向全国。
因企业的发展壮大和商业的繁荣,闻名遐迩的晋江2011年国内生产总值首次突破千亿元大关,达到1070亿元,实现财政总收入136亿元。县域经济基本竞争力居全国第7位。
我想说,晋江完全靠实体经济的长足发展获得的增长,而不是靠火车拉走沉睡千百年的资源得到的经济增长。要知道,在晋江,光是一个361度品牌企业,2011年度纳税就近7个亿。
“看晋江”活动的第一站,没有让我们参观快速发展的大企业,没有带我们站在晋江的一个制高点俯瞰晋江纷纷竖起的高楼,而是带我们来到一处红砖绿釉的建筑群中。
古色古香的晋江传统老街区,位于晋江青阳镇,保留着明清至民国时期的传统闽南建筑群和若干番仔楼,老晋江人称这片街区为“五店市”。这里是晋江城区的发祥地。
据传,唐朝开元年间,有蔡氏5人在晋江青阳开设5间饮食店,以方便过往行人和客商,许是这5间饮食店铺烧得的菜品色香味俱佳,许是这5间店铺从蔡家掌柜到服务生小二,个个热情好客,服务周到,“青阳蔡五店市”便在往来肩挑手提生意过客中传出了美名,5间店铺的生意日渐兴隆繁盛,“五店市”之名也随之形成并开始远播。
如今,晋江早已从最初的“五店市”发展为全国百强县,而晋江人依然怀恋着遥远记忆里的五店市,依然保存着147处历史风貌建筑。因为老街区记录的不仅仅是蔡氏5人最初创业的一段传说,而是一代又一代晋江人激情创业、诚信做人的坚守与传承。
晋江五店市传统街区布局随意,散淡中也可见严谨、周密,建筑工艺精巧细致。其中的建筑不仅有独具闽南特色的“皇宫起”红砖建筑,也有中西合璧的洋楼,整个街区集街巷、宗祠、店铺、民宅于一体——结构合理,井然有序,浑然一体,有“青阳苍翠”,有“石鼓喧声”,有“桃花叠浪”,也有“雁塔地灵”。老街区毗邻现代化的商业街区,却从容不迫,泰然处之,丝毫不显紧张局促和落寞,仿佛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慈眉善目,安详宁静,目光淡定,一刻也不放过地见证着晋江快速发展的历史。
徜徉在老街区绿荫遮蔽的巷道,仿佛从一户户宅院厅堂和街巷的每个角落里,还隐约散发着从久远年代袭来的绵绵不绝的文化气息。坐在宽大厅堂的竹椅上,嘬一口闲雅怡人的铁观音,在飘荡着浓郁的茶香中,这里活泼粗犷的高甲戏开场了,那边形态可掬的木偶戏登台了,还有缠绵婉转的南音,袅袅绕梁……这些晋江传统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与老街区的建筑浑然一体,相映成辉。
日子突然在老街区变得简单安静了。在这里,人们可以安心做一些从前无暇顾及的家常琐事——为堂前的花草浇水、剪枝;晾晒雨天里潮湿的被褥,整理换季的衣服;腕上挎着环保布袋到菜市场去挑选时鲜的蔬菜;喝茶、读书、看高甲戏、听南音;与家人围着圆桌吃饭,天气好的时候大人孩子携手散步于婉转曲折的街巷里……
生活就是这样,如此平凡,却因平凡而感觉如此幸福。
不是只有在劳碌奔忙之后,荷包饱满,高堂华厦,锦衣玉食,才能支撑我们去过闲适生活的。晋江的传统老街区,随时可以让你停下匆匆步履,听从来自心灵的呼唤。
晋江,是一个讲求速度的城市,它曾经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着。假如晋江就这样从拧紧的发条中完全停不下旋转,可能这个与晋朝有些关系的城市,就永远失去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魏晋遗风,也就错过了生活的种种美好。
当我们正在为生活疲于奔命的时候,生活已经离我们而去。
晋江的传统老街区,让晋江停下了脚步,有时间去思考、去审视晋江人最初的理想、晋江人发展的目的、晋江人生存的意义。
晋江,正在快速发展、科学发展,也在又好又快地发展。好,才是发展的关键。
清人张潮有言:“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
今天的晋江就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