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专题

直指内心困境的诗

□程光炜

上世纪80年代初,陈陟云就已步入诗坛,后来因为工作繁忙就搁笔了。但他仍在潜心读书和思考,冷眼旁观中国诗坛的潮起潮落。这沉默的十余年,让他积聚了深厚的修养、大气的视野,以及对世事人生和诗歌创作的深透感知。当他再次回到诗歌创作队伍中,他的诗风转向内敛,语言趋于简约,诗感更加细腻,并呈现出一种内在异质性和尖锐性的气质。

陈陟云的诗歌创作,自觉回归南国的细腻、湿润和秀丽。这种创作因为与抽象、心灵意义上的主题相融合,从而形成了他自己的诗歌特色。心灵隐秘、爱情困惑、生存境遇等,成为他最为关心的题材。他在用一种自吟自唱的抒情方式,每天面对自己的日常生活,他暗暗希望能从中超越出来,以一种并非对抗、而是悄悄摆脱的方法,建立自己精神的彼岸。在作为世界工厂的珠三角的一个静静的角落,在日趋繁华的城市的一个暗夜之中,他以一种“瞭望”的姿态,面临喧嚣的大街,面对已经失去精神自觉性的年代。他的创作显然不能改变什么,包括他目前的生活,但因为创作,他的人生方向显然在潜在意义上发生了逆转。他在喧嚣的世界旁边,建立起另一个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且拥有的小小的艺术世界。

最近几年,陈陟云似乎有意在开掘梦境的世界。在现代社会将人日益物质化的压力下,这种开掘无疑构成了对异化人的历史处境的温和的反抗。但诗人的表达方式并不是强悍的、爆发的和烈士式的,而往往付诸于倾听、倾诉,他是在用自己异常敏锐的神经和细腻的感情一次次贴近它、抚摸它,把它当做自己的婴儿,当成自己所有的一切。这种混合了孩子和成人的诗歌理解方式,在我看来是一种“弱者的哲学”,但同时又是一种最有效的对话途径。最近一些年来,我越来越不把诗歌看做超越现实的抽象的东西,越来越感受到诗歌中所蕴涵的生活实感,只是我们的诗人故意把它拿出现实世界,好像诗人从来都是现实生活的“局外人”。我在这个意义上理解陈陟云诗歌中的倾听、倾诉,也在这个意义上理解他所主张的“弱者的哲学”,与此同时也知道这种梦境叙述正是对不满足的现实生活的补偿和补充。以不满足的现实生活为参照,再读他对梦境的开掘、深挖和体贴,让我们恍惚间获得重生,有一种活在人间真是美好丰润的充实的感受。

我们知道,在现代社会,诗歌和哲学一样都是最接近于存在主义的状态的,因为它们都直视现实和直视人的内心。这种诗化的精神状态一旦拥有,它们就一刻也不得安息,一刻也不愿意原谅自己的苟且处境。于是在我看来,“深夜”、“失眠”是诗人无心插花而得到的一种存在主义人生境遇。它把作者的白天与深夜隔成两半,人世分离,这样诗人在失去生活的东西之后,却在这种分离状态中得到了诗歌。诗歌成为他秘不告人的一种形式,诗歌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种“存在”。他在里面得到远比生活更激动人心、更为隐秘也更为沉醉的生命的情态。

谈到他的《新十四行:前世今生》,我也认为这是一组爱情诗。爱是永恒的主题,但我们现在遭遇的最大问题是,不知道爱谁。我们生活在一个不确定的年代,这种境遇让我们陷入危机,陈陟云由于职业和身份的特殊,危机感也许比我们大很多。面对危机并渡过危机,就是要通过爱来滋润自己。短诗《喀纳斯河》表面上是写旅游的感受,但也暗示一种不知所终的精神困惑。这首诗非常棒的地方,就是它在叙述上有一种自我缠绕的效果,迟疑不决,然而又不能停下来。应该说,这种表达与我们今天的精神生活是同构的,就是我们不知道往哪儿去。

陈陟云是一个对语言有洁癖的诗人,他总是力图用最干净的语言写出自己内心曲折复杂的经历。在《杯或手:一种存在或缺失》这首诗中,感觉的清洁,以及重现一种来到人世间的婴儿新鲜如初的诗感,都在强化我的这种印象。它还有点像没有经过工匠打磨、加工的精美瓷器。这是一种“回复”,回到人生的原初,回到懵懵懂懂年代记忆的感觉。也正因为如此,它上面任何一丝划痕的呈现,都令人异常震惊。陈陟云以他异常敏感尖锐的感觉,表达了人们久埋心底的伤痛,以及怜香惜玉、珍惜世间任何事物存在的郑重感。

2012-04-25 □程光炜 1 1 文艺报 content33819.html 1 直指内心困境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