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版:文学院

鲁院春雪

□周蓬桦

3月16日,范稳约我到鲁院相聚,我立即把消息告诉了在京的同学西门,西门说聚一次不易,能再约两个外地同学吗?于是我打电话给顾坚,此时顾坚已经从扬州转站泰州,正在赶写一部长篇,拉他出来分心有些不忍。在电话中他操着一口兴化方言蠢蠢欲动,又略显迟疑。我理解一位处于激战犹酣状态的写作者,就说你先好好干活吧。又想到内蒙诗人麦沙,一通电话打过去,老麦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磁性,一点也没有草原“套马杆”烈性酒的气息。令我感动的是,老麦只说了一句话:明天订票。

这已经是我自高研班结业后第4次返回鲁院了。我独自一人,一遍遍地重温着往日常走的路,仿佛脚下还残留着同学们走过的印记。两年过去了,像浓缩的高原普洱茶,时间愈久,对鲁院的感情愈加醇烈,梦里时常出现同学的影像。我思念着鲁院包括它周围的一切,比如门口的理发摊和拉面馆,丽景湾酒店南面的小河和桥栏。

2009年3月9日我们入学时,校园里的松枝上还有积雪,鸟雀在上面喧鸣,门厅上方悬挂着欢迎新同学的条幅。那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位于朝阳区八里庄南里,院子里开满了迎春和连翘,还有几株高大的乔木。教室楼坐北朝南,一楼大厅的墙壁上有鲁迅、茅盾、郭沫若、巴金等现代文学大师的浮雕。二楼是男生宿舍,我住206房间,东邻是云南作家范稳,西邻是广东诗人卢卫平。

那年春分,我们班举办了一个联欢晚会,同学们纷纷表演自己的拿手好戏,唱歌、跳舞、诗朗诵。晚会刻录成光盘,人手一份,成为永远的纪念。在此后长达4个多月的时光中,每一天都像牛奶一样新鲜,如诗如歌。岁月倒流,日子似乎又活回了往昔,大家都变得很孩子气,唱歌跳舞成为日常,为一句话争论不休,人人认为自己手握真理。

鲁院像一座漂浮在海洋中的岛屿,在都市和商业的喧嚣中熠熠闪光,更像一座浮起在水面的冰山,散发着美妙的诗意。每当听完一次课,或者参加完一次文学沙龙,与同学们一道,望着街上匆匆的人流,会在心里冒出这样的疑问:在这个时代写作有什么意义?究竟有多少人在关注文学并享受它给予的营养?时代如此喧嚣,生活浮在表层,与文学沉静思考的本质产生悖论与冲撞……但鲁院似乎有洗刷郁闷的神奇药物,只要返身进入那个院子,温暖和快乐就迅速充溢全身,并且认定我们是为文学而生的种族,今生为它殉道而没有丝毫怨悔。

我就读的那届高研班,简称“鲁十一”,可用“高手云集”四个字来形容。这个班,把50多位类型不同的人物集中在一起,让他们互放光亮,擦出火花,碰撞生命的奇缘。写出《水乳大地》《悲悯大地》的范稳,性情活跃,才情敏锐,对文学如痴如醉。在鲁院读书期间,他刚刚完成长篇小说《大地雅歌》,并很快修改完毕,交由《中国作家》杂志发表,算是完成了他的“藏地三部曲”。结业后他又写出了长篇《碧色寨》,成为我们班写作最勤奋、成绩最突出的小说家之一。

甘肃的李学辉是一位文学圣徒,长期在边地荒漠耕耘着文学的绿洲。四个多月的学习时间里,他是惟一没有请假回家省亲的学员。结业不久,他寄来了长篇处女作《末代紧皮手》,被鲁院副院长施战军誉为是一部风格独特的“高妙之作”。

西门身上有一种“邪恶的聪明”,他有出色的语言表达力和天然的幽默感。结业后,以编剧见长的他又创作出新剧《我的三个母亲》,很快就在全国多个卫视播出。西门非常勤奋,目前他兼做制片人,并以每天一万字的速度创作电视剧剧本。此次在北京相见,看到他连理发的时间都没有,只好把长长的头发扎起来,留起了小辫子。

对陈昌平的深入了解,是在鲁院结业以后。某一天,突然在同学们的赠书中,发现了陈昌平的书,这让我有幸进入他的小说世界。他总是以审丑视角切入叙事,语言老到沉稳,叙述冷静克制,故事环环相扣,一步步地引领读者进入重重迷宫,那里有被欲念撕裂的人生。陈昌平说过一句话:“审丑比审美更有力量。”我深以为然。

结业后,我们还经常联系着。每次来京,只要招呼一声,很多人呼啦一下就到了,外地的同学也纷纷打来电话。那一刻,枯燥的人生又生动起来,幸福的血液又加快了流动的频率。酒过三巡,我们会大叫:“金子,快唱首歌吧!”金子的脸上会泛起红晕,大睁着一双明眸,站起身自言自语:“唱什么呢?什么呢……”嗯,当然是那首《飞鸟和鱼》,这是她唱得最好的一首歌了,其音色与齐豫的原版不分伯仲。

在3月17日的晚上,我们又听到了金子的歌声。当天深夜,北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我被老范嘶哑的声音吵醒,大家齐聚楼下,到院子里打开了雪仗,身居昆明的老范有好几年没看到雪了,兴奋得像个孩子,甚至扑倒在雪地上说着醉话。大朵的春雪簌簌落地,很快就消融成水,而鲁院里的凉亭、植物和屋舍,都睁开了眼睛——我的脑海里涌出托马斯·特兰斯特默的诗句:奔腾,奔腾的流水轰响古老的催眠……

2012-04-25 □周蓬桦 1 1 文艺报 content33833.html 1 鲁院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