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到田爱军,觉得她是一位很文静的女性。说话轻轻的、缓缓的,举手投足稳重大方,再配上那身警服,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户籍警(内勤)。如果不是有人特别提醒,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是个“女神探”,名扬全国的“户籍室追逃第一人”。她利用户籍管理等网络信息,抓获了各类网上在逃人员315人,其中公安部通缉A、B级的故意杀人逃犯4人、部督逃犯2人,她为全国各地公安机关提供信息抓获在逃人员7000余人。因此,公安部向全国推广她独创的“网上追逃工作法”,全国公安“清网行动”开始后,专门成立了以她牵头的“追逃工作室”。无论是在公安系统内部,还是在社会上,田爱军都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她不用枪不用警械,就能找到并制服隐藏多年的逃犯。
一
2002年山西蒲县发生一起恶性杀人案,犯罪嫌疑人杀死老太太,把老头砍成植物人,抢了钱物逃走。警方追捕几年未获,办案的警长、警察因此而被停职。后来,被害人家属提供信息说,嫌疑人逃到天津打工。山西警方立即奔赴天津,又查了两个多月,依然没有进展。焦急之中,天津的同行对他们说:“河南安阳有个网上追逃的女民警叫田爱军,她通过网上信息帮我们抓过三个逃犯,你们不妨找找她。看她能不能帮你们找到这个人。”山西警方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派蒲县公安局刑警队杨队长到安阳找到田爱军,田爱军回答得很干脆:“我试试看。”
他们告诉田爱军,嫌疑人是河南内黄人,姓宗,40岁上下,妻子已死,有一儿一女。田爱军在电脑上一查,头都大了。内黄县姓宗的人有10000多人。光35到40岁的男性就有6000多人。又查妻子去世的,再查到天津的打工者,也找到了400多人……她在电脑前连续“泡”了40多天,查出100余人符合嫌疑人的条件,她把这些人的照片发到山西,让认识嫌疑人的人去辨认。再通过各种各样的信息比对,终于锁定杀人者是内黄县亳城乡的“宗保德”。她立即将信息报告河南警方, 警方紧急出动,于当日凌晨将探亲回家的嫌疑人一举抓获。消息传到还在天津的山西同行们那里,他们很惊讶,苦苦找了9年的逃犯就这样让田爱军给找到了,不由连连赞叹“网上追逃能手”的确名不虚传!
紧接着,田爱军又用网上信息“反查”出2005年9月25日把前妻杀死后潜逃的鹿军亭。此人2008年6月被公安部通缉,并上网追逃。
上网当天,田爱军就在网上查找有关鹿军亭的信息。可是,全国人口信息库中都没有他的个人信息。他难道从人间“蒸发”了?改名了?另办了户口?还是他作案时使用的身份证是假的?一连几个昼夜,田爱军守在电脑旁,运用多种方法进行网上信息碰撞,还是没有结果。
鹿军亭会不会有另一个身份证号码?通过仔细搜查网上信息,终于在河南省周口市交通违章网络信息中发现一个叫鹿军亭的司机。这会不会就是那个逃犯?田爱军马上拨通了车主的电话,询问有关情况。车主的儿子提供的信息和鹿军亭的情况吻合。情况很快反馈给山西省公安厅。山西警方简直难以置信,火速派人到周口市,核对鹿军亭详细情况,确认正是他们苦苦追捕了好几年的嫌犯!
鹿军亭落网后,山西警方专门组织人员到安阳学习追逃经验。田爱军现场操作让山西民警大开眼界。刑警队长说:“我们搞了20多年的刑侦,怎么就没想到用这种方法去查找呢?”山西省公安厅领导对河南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刘延东副总队长说:“你们一个户籍警田爱军,协助我们破了两个大案,为我们节省了上百万的追逃经费啊!”
俗话说“本地的姜不辣”,田爱军在外面名气越来越大,安阳当地的一些同行心存疑问,是不是真像外面传说的那么神?当时任安阳市公安局巡警支队副支队长的魏保富,来到田爱军所在的楼前路派出所,请她帮助追查跑了9年的抢劫出租车并杀害司机的凶手许书保。
接到任务,田爱军立即行动,在网上调集了许书保的原籍——安阳县所有的户籍资料,然而,怎么也查不到他的身份证信息。田爱军改变思路,查到了他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只要有这条线索,就先搞清他为什么没有身份证。田爱军把电话打到他们所在乡的派出所,请他们提供村支书的电话。村支书不在就找到村会计。村会计的电话很快打通了,田爱军说:“你们村有没有一个许书保?”回答说有,而且前几天见到过这个人。这叫田爱军有几分惊喜,赶紧说:“我捡到一个存折,是许书保的,能不能把他的电话给我?”会计说,他不在村里,我也没有他的电话,我马上去叫他哥回你电话。
十几分钟后,田爱军的电话响了。田爱军问他是谁,回答是许书保。问他是否丢了存折。他说是。这就怪了!根本不存在的存折居然有人来认领!田爱军灵机一动,说:“我也没有见过你,你报一下户口本身份证号码,我看对不对。”那人报来号码,田爱军立即上网查询,系统显示,此人不是许书保,而是他的一个侄子。这怎么办?田爱军当机立断,约他来见面,有冒名的许书保就能找到真正的许书保!
第二天早上5点,“许书保”打来电话,说当天来不了,改个时间,并且叫田爱军找个高级饭店,他要请客。田爱军立刻和魏保富支队长联系,研究对策。魏保富他们通过特殊渠道侦知假许书保正在和真正的许书保频繁通话,有可能两人一起来安阳。田爱军假戏真做,继续稳住他们,调动他们。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真正的许书保被“钓”到安阳约定地点。警方立即将其抓获。
一个9年没有破的案子就这样被拿下了,消息立即在安阳市警界传开,魏保富也亲自到派出所,朝田爱军竖起大拇指说:“真没想到呀,你一个文弱的女同志比我们男同志还能干,从心底里佩服你!”
二
1998年9月11日中午,河南安阳市梅东路一饭店门前发生一起血案,21岁的李辉与31岁的常伟因经济纠纷发生厮打,李辉用菜刀朝常伟连砍数刀后逃走。民警赶到时,常伟已气绝身亡,李辉早已不见踪影。一个多月后,李辉的女友杨凤娟也神秘失踪。
案发当天,公安机关就开始了对李辉的追捕。但北上南下十几次,辗转上万公里,每次看似就要抓到李辉了,却又与他失之交臂。一晃13年过去了,仍然没有抓到这个李辉。
2011年“清网行动”开始后,安阳市公安局将李辉列为1号抓捕目标。“工作室”全面介入此案。田爱军开始用网络对李辉和杨凤娟的社会关系逐一细致排查。经过22个白昼和夜晚的分析,她认为李辉的堂弟李勇可能对案件最有帮助。
李勇与李辉长相有些相似,身上有很多疑点:一是此人家庭户籍信息变动比较频繁,多次补办身份证;二是全国多个城市出现李勇入住高级酒店、旅馆登记信息;三是李勇的户口在河南,却有多起交通违章记录出现在内蒙古包头市,其名下还有一辆包头牌照的别克商务轿车。
田爱军立即赶赴驻马店市遂平县,对李勇的父亲和街坊邻居进行走访调查。李勇的父亲说,李勇和妻子在广东打工,很少回来,把孩子扔在家里。还说李勇根本不会开车等等。
李勇父亲提供的情况与专案组掌握的信息根本对不上。如果李勇只是在广东靠打工维持生活,怎么会入住全国多个城市的高级酒店?李勇不会开车,为什么在内蒙古包头市有交通违法记录,还有价值几十万元的轿车?会不会是李辉冒用李勇的身份在包头一带活动?
2011年8月9日下午,田爱军和两名同事赶到包头,在包头警方的配合下,马上投入到紧张的摸排调查中,很快便查到了李勇在包头市昆都仑区团结大街的暂住信息。
在包头警方的陪同下,来到团结大街李勇的暂居处。房门紧闭,敲了半天,没有动静。周围邻居说,四五个月前这里就没人住了。拿出李勇照片让邻居和居委会工作人员辨认,他们一致确认,以前在此暂住的就是这个人。这让田爱军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看来李勇不是李辉。
困惑迷茫中,田爱军想到李勇暂住房的房东是什么人呢?通过网上查询和再次走访,很快了解到,房主叫杨涛祎,女性,32岁,祖籍山东,来自河南。田爱军眼前一亮,李辉的女友也姓杨啊,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田爱军再次来到居委会,却怎么也找不到杨涛祎的联系方式。田爱军想,她是这里的业主,社区的计划生育部门会不会有她的登记?一查果然有她的信息,且留有电话号码。
田爱军马上请计生干部和杨涛祎通话,请她来填写有关的登记表。杨涛祎说她很忙,要去外地出差。又问她忙啥?她称经营化妆品,做某品牌的代理,于是田爱军顺理成章地提出让她代买一套化妆品,想以此把她引出来。谁知杨涛祎说:“这些具体事情我不做,可以让我的业务人员给你们送去。”
专案组开始走访包头该品牌的专卖店和柜台。跑了一百多家,累得腿都走肿了,还是找不见杨涛祎的踪影。晚上回到招待所,田爱军到互联网上查该品牌的代理,一下搜出来几十条。
杨涛祎,32岁,包头市某化妆品公司的法人代表,在其名下拥有两家规模较大的公司、多处房产和十几部汽车,公司不仅经营化妆品,还向餐饮业进军,总资产上千万。
网上不仅有她的介绍,还有她的照片。田爱军看到杨涛祎照片的一瞬间,不禁叫了起来:“是她,应该就是杨凤娟。”
毕竟过去十几年了,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已变成了成熟的少妇。田爱军用手机将杨涛祎照片发送至河南省公安厅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请他们对照片进行人像比对。
当晚12点,消息传来:“杨涛祎与杨凤娟系同一人。”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田爱军坚信,杨凤娟一定和李辉有联系,找到杨凤娟就可能找到李辉。
果然,在杨凤娟公司网页上出现了这样一句话:“在公司领军人物李嘉军的带领下……”“李嘉军”是谁?“嘉即光辉,李辉当过兵,有军人情结。李嘉军可能就是李辉?”
很快,田爱军又在互联网上找到了一张该公司慰问部队的照片。照片上有李嘉军,有杨凤娟,也有最开始查找的李勇(李勇就在李嘉军公司任职)。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将李辉1998年逃跑时的照片和李嘉军的照片发到河南省公安厅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进行比对。比对结果让田爱军和同伴们十分激动——“李辉和李嘉军为同一人。”
终于找到了要抓捕的对象!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
锁定了李辉,却见不到他人影。专案组假扮客户,到杨凤娟的公司侦察,不仅没有发现李辉,就连他的任何音讯都未听到。杨凤娟的化妆品公司在呼和浩特市召开秋季新品订货会。专案组赶赴呼市,以保安和客户的身份到他们的摊位,仍旧无果而归。
李辉难道再次失踪?一天、两天、三天……一连14天音讯全无,查到的李辉手机也停机了!
就在专案组等得十分焦急时,包头警方传来消息:李辉出现了,他从宁夏回到了包头!专案组民警跟踪追击,于当日中午,李辉进入一家盲人按摩店后,包头警方和专案组紧密配合,迅速将李辉抓获。
面对河南来的警察,李辉未做任何反抗,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甚至说:“感谢你们,我终于解脱了!”
三
一个个无头案件在田爱军的电脑前找到了头绪,一个个罪大恶极的逃犯在她的鼠标点动下落网。她的工作越是出色,逃犯对她就越加仇恨。
一天,田爱军正在值班,突然,电话铃响了。她刚拿起电话说了声“你好”,就听到里面的人嚷道:“你是田爱军吧,以后还是少管点闲事,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说完,对方“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还有一次,田爱军收到这样一条短信:“三天内你会后悔的,我会把你和全家人的器官卖掉。”
对此,田爱军说:“我倒不怕,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正义绝不能在邪恶面前退缩。可我为丈夫、儿子、父母的安全担心。这十多年来,我的家人为我付出了很多,我却为他们做的很少。他们不能因为我而受到什么伤害啊。”
田爱军知道,没有家庭这个坚强的后盾,自己是很难取得这样的成就的,家人的理解支持是她工作的重要动力。她出生在一个军人家庭。家里只有她没有当过兵。父母对她说:“警察也是兵,从你当警察这天起,我们家就又多了一个兵!”14年来,家人对她,就如同对待一个上了前线的战士,支持着她,牵挂着她。
她清楚地记得,追逃紧张的日子里,忙了一夜,天亮才回到家,见丈夫正在给孩子做饭,眼睛红红的,问他怎么了,丈夫说:“害怕你有事,我没敢睡觉,在电话旁等了你一夜。”看着丈夫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上班,田爱军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酸。
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母亲。有一次,她忙完工作回到家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进家门了,竟然忘了为儿子做饭。问儿子吃饭了没有,儿子说:“妈妈,你不用为我担心,我自己做了稀饭,就着咸菜喝了两大碗呢。”田爱军掀开锅盖一看,饭全煳了。她禁不住一把抱起孩子说:“儿子,真对不起,妈妈忙昏了头呀!”
还有一次,丈夫去外地出差,儿子的学校要开家长会。田爱军到了学校却不知道儿子在哪个班。无奈,她只好拨通丈夫的电话,丈夫一听,开玩笑地对她说:“你看你这个妈当的,连儿子在哪个班都不知道。如果这样下去,以后儿子就不认你这个妈了。”丈夫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可田爱军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她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给孩子和家人更多的爱,当一个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
然而,“追逃工作室”的确是太忙了,全国各地请她帮助查询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她和家人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太少。当再次要去出差时,她想叮嘱儿子注意安全,没想到儿子却对她说:“妈妈,你去吧,我啥也不怕。我是警察的儿子!”
那稚嫩的声音让她再次流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