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作品·纪实

伟大的风景默默无语

□徐 鲁

哲学小路

雷纳·科特是德国一位著名的科普作家。他已经为青少年读者创作了90多册科普读物,其中有30多册已经在中国出版。科特曾多次应邀来到中国,在许多中小学校里为孩子们做科普讲座。为了能和中国的青少年们有更多直接的交流,他已经请了一位台湾的留学生做他的家庭老师,开始教他学习汉语。

他住在德国最美丽的城市海德堡。在那里,他依靠自己每年的版税,慢慢地建起了一个小小的个人科学实验室和小植物园。他说,他这样做,是为了日后能更好、更精准地从事科普写作。他对自己所喜欢的工作的热爱与投入,他认真的敬业精神,深深地感动着我。

科特是我的挚友。每次跟他见面时,他都会向我讲述自己的城市海德堡,希望我去那里观光游览,也到他的家里去做客。他知道我特别喜欢诗人歌德的作品,所以几次跟我讲到,以后到了海德堡,一定要去那条著名的“哲学小路”上散散步,因为歌德也在那里散过步。

初秋时节,我终于来到了美丽的海德堡。虽然银杏树和枫树的叶子还没有完全变黄、变红,但是,在爽朗透明的秋日阳光里,深绿色、橄榄色、淡黄色和琥珀色的树林和树木,已经把这座城市点缀得色彩缤纷、层次分明,置身其中,就像走进了一幅幅美丽的风景画。

我当然不会错过到那条著名的“哲学小路”上散散步的机缘。所谓“哲学小路”(或称“哲人小径”),是位于内卡河北岸一个山腰上的一段通往古堡山的幽静小山路。但这条蜿蜒的小山路却被誉为“欧洲最美的散步场所”。

遥想当年,歌德、黑格尔、谢林、海德格尔,以及雅斯贝尔斯、伽达默尔,还有大音乐家舒曼……都曾经在这条小路漫步过、沉思过。据说,浪漫的诗人歌德,还在这条小路上与他心仪的女友约会过呢!那么,从他的爱情诗歌里,细心的读者一定也可以找到这条小路的踪迹。

蜿蜒的小路两旁,长满了茂盛的大树和许多郁郁葱葱的小灌木。树木品种十分繁多,有核桃树、樱桃树,还有椴树、朴树和栗树。小路四周空气清新湿润,阳光从树枝间斑斑点点地漏下来,不时地可以听到一两声小鸟的清脆歌唱,使这段小路显得更加幽静和安闲。

走到“哲学小路”边的一个小花园里,你会看到一个向上平伸着的手掌模型。那是一只“哲学之手”,因为掌心里写着这样一句话:“Heute schon Philosophiert?”(今天已经哲学过了吗?)这使我想到,德国的科学和哲学为什么会如此发达,显然是与他们对诗与真、哲与思的尊崇程度紧密相关。

要像哲学家一样去思考,这正是所有海德堡人,甚至是所有德国人所推崇的。诗人荷尔德林认为,人类应该“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而海德格尔却强调说,一切哲学的沉思就是诗意,一切的诗意都来自哲学的沉思。

漫步在幽静的“哲学小路”上,看着小路两边旺盛、茂密的树林,我还想到,这里的每一株树木都有自己独立的风姿,都有自己生命的短长,哪怕是一棵最小的树木——就像曾经从这条小路上走过的许许多多无名的思想者。

阿尔萨斯堡

我从法国作家都德著名的小说《最后一课》里,曾经感受到普法战争给那个名叫小弗郎士的阿尔萨斯小学生带来的心灵创伤。因此,当我走进古老的阿尔萨斯城堡,无论从它陡峭的地势、厚重的城墙、坚固的炮台、古旧的钟楼,还是沉重的木门、肃穆的回廊、漆黑的壁炉、迷宫般的楼梯……都能感受到它曾经经历的沧桑和恩怨。

今天,硝烟散尽,古堡成了旅游的胜地。古朴优雅的阿尔萨斯在与时间和欲望的比赛中赢得了胜利。它安恬的秩序和礼让的风尚,再加上四周花园一样的全部田野,就是它的华丽转身。

阿尔萨斯位于法国东北部,是法国本土面积最小的一个行政区域,仿佛一条狭长、闪亮的缎带,铺展在青翠的弗杰山脉和葱郁的比安森林边缘。古老而森严的阿尔萨斯古堡,就建筑在上书院东北侧,远远看去,就像欧洲童话里那些古老的城堡一样,闪烁着迷人的梦幻色彩。

没有任何建筑能像这座城堡一样,代表着欧洲中世纪的风貌,铭刻着那些腥风血雨的战乱岁月的痕迹了。据说,这座古堡的布局取自阿尔萨斯早期的小镇原型,曾经作为中世纪欧洲著名建筑之一,见证了骑士时代的尊严、光荣与繁华。设想一下,假如没有战争和掠夺,那么这座漂亮的城堡就不仅仅是尊严、繁华和权力的象征,自然也会有王子、骑士和公主的童话故事在这里上演。可是,从她诞生那天起,从中世纪直到19世纪这漫长的岁月里,阿尔萨斯的上空一直弥漫着战争的硝烟。

毁坏,重建,再毁坏,再重建,城堡几次易主。从最早的罗马帝国,到路易十四统治的法国;从普法战争中德国的占领,到二战时希特勒绕道比利时,避开马其诺防线,迫使法国投降,德国人再次占领这座城堡;直到二战胜利后,阿尔萨斯才重回法国……阿尔萨斯城堡的沧桑史,几乎就是一部欧洲战争史的缩影,是一部欧洲历史教科书的缩写。

太阳石的故乡

500多年前,墨西哥的尤卡坦半岛上,还到处盛开着玛雅人世世代代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浇灌、培育的文明之花。

这个雨水充足、阳光耀目的热带岛屿,是古老的玛雅人的摇篮,也是伟大的诗人聂鲁达和帕斯倾情咏唱过的太阳石的故乡。

太阳的光芒,用无形的巨锤不停地敲击人类在大地上的居所,古老的玛雅文明,也像那些迸发着火花的石头,在经受岁月沧桑的侵蚀。

1542年,西班牙征服者蒙特霍乘着远航的大船,率领着用火枪武装起来的野蛮的士兵,踏上了郁郁葱葱的尤卡坦岛,发现了这片隐藏在原始森林中的令人惊奇的遗迹——金字塔式的居所、象形的文字、光滑的“树皮纸”,神秘的天文记录和“太阳历”……

然而此时,古老的玛雅之花已经萎谢,一种曾经十分蓬勃而华丽的文明,已经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美洲丛林之中了。

考古学界对玛雅文明的湮灭之谜,做过这样的猜测:一是古代玛雅各个城邦之间的战争,最终导致了政治秩序的瓦解和宗教崇拜制度的崩溃;二是持续多年的旱灾导致土地贫瘠、百姓无法生存而迁徙到了另外的土地。

今天的墨西哥尤卡坦州所在地,曾是古玛雅最繁华的一个城邦。其州府梅里达,如今是墨西哥最著名的旅游胜地之一。西班牙人到来时,因当地的石灰岩和“太阳石”建筑颇近罗马风格,遂以西班牙有着“小罗马”之称的城市梅里达命名。

因为城中到处是石灰岩和涂有白漆的建筑,梅里达也被称为“白色城市”。这座“白色的城市”是通往昨天的古玛雅文明的一个“进口”,也是近距离探寻和瞻仰玛雅文化遗址的必经之地。

走在今天的梅里达大街和广场上,不时可以看见一些象征着玛雅文明的雕塑、建筑和符号。它们都在无声地抒发着现代人的思古之幽情,表达着人类对一种消失的文明的缅怀和敬畏。

大自然的丰碑

詹姆斯·希尔顿在其小说《消失的地平线》中,这样描写主人公康韦所见到的那座雪山:“它是那么雄伟,那么祥和,使他好一阵子分不清究竟是真景还是虚幻。些许烟雾环绕着塔似的峰尖,给景色增添了险峰的生气,而远远传来的雪崩声更证实了它并不是幻景。”

在我没有见到真正的香格里拉之前,詹姆斯的这段描写固然使我心向往之。然而,只有当我踏上了这片土地,像一个虔诚的朝圣者一样匍匐在香格里拉的雪峰之下,仰望我心中的圣山的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希尔顿的那种震惊、激动和手足无措、诚惶诚恐的敬畏感。

现在,我已经面对着这座著名的雪山——梅里雪山了。这是一座真正的圣山。它位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和西藏的察禺县交界处,属怒山山脉中段。世界闻名的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三江并流”的胜景,就在这座雪山的脚下。梅里雪山北接西藏阿冬格尼雪山,南连碧罗雪山,仅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峰就有13座。

13座雪峰中最高的是卡瓦格博峰,是藏传佛教的朝觐圣地。传说它是宁玛派分支伽居巴的保护神,位居藏区八大神山之首,是康巴藏民代代顶礼膜拜的“圣山”。

卡瓦格博雪峰是一座迄今为止无人登顶的处女峰。没有谁能够走近它。它不属于任何个人,它是属于所有人的。通往它的惟一道途,只能是一段神灵指引的“天路历程”。

卡瓦格博雪峰的美丽也是无法付诸语言的。那是一种神妙之美、圣洁之美,包容了天地日月的伟岸之美。卡瓦格博的身姿高出一切之上。它是美神为天底下所有不远千里赶来朝拜的香客矗立起的一座至高无上的自然丰碑。它使每一位香客从心灵到肉体都匍匐在地,彻底地承认自己的渺小,也给所有的漫游者和探险者的灵魂留下了终生的的震撼与惊悸。

上世纪20年代,美国学者约瑟夫·洛克博士,曾以美国农业部特派员的身份来到中国西南山区从事科学考察。当他一踏上这片土地,就立刻被迷住了。他在香格里拉一住就是30年,把自己整个的身心、魂魄都融入了这片神秘的、蔚蓝色的、梦幻般的水土之中。1962年,79岁的洛克带着一个有关东方的神奇梦想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即将离开人世之际,他给一位老朋友写信说:“与其独自躺在夏威夷的病床上,我更愿意死在那秀丽的雪峰之下、鲜花丛中。”

洛克走了,但他所怀想和眷恋的晶莹的雪山、蔚蓝色的峡谷、碧绿的森林、湖泊和牧场依然存在。继洛克之后,又有多少香格里拉信仰者,漂洋过海,匍匐而来。然而我相信,所有踏上香格里拉这片具有神性的土地的人,都只能作为一个被征服者,作为一个朝拜者、寻梦者和精神上的还乡者,投入它的怀抱。

此刻,我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礼赞卡瓦格博》中的一句话:“美丽的卡瓦格博雪峰,我向您祈祷,请赐我以悲悯。”

2012-04-27 □徐 鲁 1 1 文艺报 content33883.html 1 伟大的风景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