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接连看了几部和抗日战争有关的著作。一部是台湾作家白先勇写他父亲、抗日名将白崇禧的《白崇禧身影》,并将白崇禧生前的照片配文字进行说明,分成了两册《中华民国》和《台湾岁月》。在第一册中,白崇禧作为国民党的将军,在抗日战争中为中华民族抵御外族的侵略,领导装备远远落后于日本侵略军的中国军队,采取以时间换取空间的战略,最终和共产党军队一起,打败了日本侵略者。里面有很多当时拍摄下来的历史图片,非常生动地记录了国破家亡时期中国人依旧壮志成城,努力抵御外侮的历史情景。从一个比较新鲜的个人化的侧面,呈现了历史的面貌。
据统计,整个抗日战争期间,在中国国土上,中国军人阵亡超过500万,日军士兵阵亡55万(这个数字不知道到底准确不),可见当时中国军队的战力与武器装备,和日本不在一个等级上。这也是有些日本人至今心里不服气,到靖国神社拜鬼的原因。
而达真的这部小说《命定》,则从另外的一个角度,给我们展示了历史在作家笔下逐渐自明的一个过程:藏族作为中华民族的优秀分子,在抗日战争时期,为抵御外族的侵略所做的可歌可泣的战斗。在阅读达真的这部《命定》之前,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藏族在抗日战争中还有这么一段历史。历史学家海登·怀特说:“历史是一种话语权。”如果没有人写这样的历史,那么,历史就在荒芜和空白中失去真相。因为历史从来都不是自明的,是需要我们不断地用良知和批判自我的努力去澄明的。于是,在达真的这部精彩的历史小说中,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他以小说的多棱镜,呈现了历史的多棱镜,在历史小说的声音中,为我们塑造了永远难以让我忘怀的历史的肖像。
达真的这部《命定》,是一部让我感到惊喜的历史小说。其实,一切历史小说都是当代小说,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因此,达真的这部历史小说,以历史中藏族人的个人经验,追溯和寻找真相的过程,恰恰补全了以往的历史中暂时缺乏的公共历史的侧面,这是这部小说意义重大的地方。
《命定》是一部有着从容的叙事风格,有着严谨的空间结构,在艺术上非常精彩和成熟的小说。长篇小说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处理小说中的时间,其次,就是如何呈现小说中的空间结构。在时间和空间的双重结构中,这部小说都令我感到惊喜:分成两个部分的结构,既从时间上有一个叙事的节奏,也构成了“故乡”和“异乡”的空间转换,从而将历史的肖像逼真地定格在了文字的相框里。
最后,《命定》中还有着历史哲学和宗教方面的探询。什么是“命定”?面对强敌来犯,原住民应该采取什么态度?这里面,既有现实的态度,也有人生的态度,既有哲学的态度,也有宗教的态度。因此,如果说叙事即呈现,呈现即意义,那么,在《命定》中,所有这一切都归为命定中的因果,而这个因果,正是达真借助历史事件的描述,撞击了复杂历史话语的壁垒,用个体和民族的细节,生动地重塑了“历史的全景”。
战争是悲壮的,生命在战争中的毁灭都是惊心动魄的。“二战”是人类在20世纪的最大灾难之一,达真的《命定》,十分灿烂和独特地带给了我们一个新鲜的世界。这个世界既是那些隐没在历史中的人创造的,也是达真自己的创造。因为他理解的历史,不是数字的历史,而是从个体走向个体、带着气味和体温的历史;不是被时间封锁起来的古棺旧墓,而是人心的历史,是开放的,必然与现在和未来发生联系,且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的鲜明记忆。
这本书好看耐读,虽然是微观战史小说,但是小说中对人性丰富性的刻画以及大量的细节,又使著作有了藏族人民抗日的全景观。真正的好作品当具有撞碎人心的毁灭力,即使它带来了灵魂的审判和精神的剧痛。达真的这部小说达到了这个效果。
达真的小说写作十分扎实,他的艺术手法娴熟老到,通过《康巴》《命定》和即将出版的《极限》,达真肯定会成为声名鹊起、实力雄厚的小说家。可贵的是,他的小说写作呈现出一种内部的平衡和匀称,以及展现20世纪历史的扇面状的开阔性,正是在这一点上,《命定》和别的抗战题材的小说,已然划清了时间和眼界的界线。我觉得,《命定》是抗日战争题材小说进入到第三个阶段的标志性作品:如第一个阶段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那些小说,如《铁道游击队》等等,是将战争与故事传奇结合起来的通俗小说。第二个阶段是上世纪90年代以来,描写抗战正面战场的小说,比如周梅森的《黑坟》等。第三个阶段,对人在具体历史情境中的深刻探索和挖掘,对家国、民族和个体的关系的呈现上,有新的着力点,达真做到了让我们刮目相看。他未来的小说还有很多的可能性,正以其宽阔的思考能力,带给我们以新鲜的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