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少数民族文艺

民族文化·现代意识·儿童情愫

——近期民族儿童文学的审美趋向

□张锦贻 富晨琛(满族)

在全球化和信息化的背景下,如何继承民族文化、弘扬民族精神,是民族儿童文学创作面临的大问题。令人欣喜的是,当前创作中所体现的思想艺术探索是丰富多彩的。

在炽烈的“哈利·波特热”过后,一些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的少数民族作家更自觉地运用童话思维方式,以意象化形象和魔幻性叙事来构筑艺术审美的形象体系。

小说作为一种注重虚构的文体,为少数民族作家们提供了展现想象才华的艺术空间。满族女作家王立春有两部长篇小说,描写了内蒙古儿童对草原生态的保护。小说主人公葵花公主席宝伦,和她的友人草原白狼、敌人黑蜘蛛,都有超凡的神奇本事,演绎了一个古老而现代、魔幻而现实的故事。众多的民族神话传说的引用、主观性的时序和多角度的叙述视角,营造了一个虚虚实实的魔幻世界。王立春虽从蒙古民族民间童话中汲取素材、借用手法,却不落窠臼。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象征性与世俗性兼具,既包含着儿童文学固有的道德内涵,也呈现着浓烈的地域文化色彩,散发出浓郁的民族生活气息。而情节的枝桠交错,更使作品具有独特的艺术魅力。布依族作家梦亦非的小说《布布和他的寨》,故事非常离奇:布依族山寨里12岁男孩布布与7岁女孩小麦丫,一起搭建无穷无尽高的芭茅杆棒棒梯,布布在魔蕨丛中迷路,小麦丫带布布走进奇异森林;最后小麦丫与小狗一同升天;布布在月明的夜晚坐进一段枯枫香树筒里划向银河。这些故事构筑了一个极为奇异的表现特定民族儿童生活和情感的艺术空间。

在民族儿童散文创作中,一些作家也巧用了魔幻的艺术手法。幻想的色彩、想象的意味,使作品更加精练、含蓄。蒙古族作家查干的《小乌达木的歌声》,细腻地描述了他看到小乌达木站在舞台上唱歌时对大草原的种种联想。人们似乎从小乌达木的歌声中感受到内蒙古大草原的气息,感悟到草原上蒙古族儿童特有的气质。作家还以小乌达木相信歌声有翅膀的幻想记述了他对早逝的妈妈的爱和思念。虽诉诸文字而情采达于心灵。在这样的散文中,民族情怀与儿童情思水乳交融,给读者带来丰富的审美愉悦。蒙古族作家照日格图的《对话一条河》,更是充满了童稚的想象。他写儿时游泳的小伙伴们都好像变成了一条条鱼的有趣,写游累了上岸唱童谣催太阳从云里探头的热闹,写听奶奶讲草原上每一条河都有神灵看护时的敬畏,以及听说小伙伴溺水后阴魂不离等着下一个孩子来顶替时的恐惧。作者用天真的比喻、有趣的童谣、古老的传说来表现地域环境、民族文化对民族一代代人的影响。

饱含儿童情愫的民族儿童诗歌,最能体现幻想艺术的审美意蕴。瑶族诗人唐德亮的作品中充满了各种奇特的幻想。这些幻想大都源于对民族儿童所熟悉的物、事的理解和发现,源于诗人对民族儿童心灵的敏感和深悟。他写《小鹅》:“小鹅吃掉一片鲜嫩的春天/草地上又长出/一叶叶翠绿的夏天”;他写《年轮》:“一圈年轮/藏着三百六十个日夜/三百六十个日夜 就有/三百六十支歌/三百六十个故事”;他写《屋子大得让人害怕》:“只有月亮来做伴/可月亮常常躲在它自己的家/只有小狗陪我/可小狗老爱和它的伙伴玩耍”。这些浸渍了奇妙幻想的诗行有着诸多的言外之意,能让读者想到很多。而在土族诗人张怀存的诗中,大自然的每一个季节、每一个日子、每一株花草,都富有生命力。激情在幻想中燃烧,大爱在幻想中炽烈,诗意在幻想中升华。

民族童话是彻头彻尾的幻想艺术。回族作家白冰坚持写幼儿童话20余年。2011年夏天,《小老鼠稀里哗啦》系列一出版,就引起各民族小读者的热情关注。这套书包括《稀里哗啦爱帮忙》《稀里哗啦变变变》《稀里哗啦和大喷嚏》3本,其中的每一本都洇漫了魔幻色彩,美妙呈现了幼儿的稚拙幻想和天真情感。满族作家佟希仁的童话集《丑猫怪狗和端端的故事》,亦真亦幻,别有一番情趣。蒙古族作家杨瑛写的一篇《苹果不再从天而降》的童话,用“一只蚂蚁”的口吻来叙述,共19个小节,巧妙地传达出生活中的哲思。

更多的少数民族作家则从发展的、理想的视角,生动展现当下民族儿童的现实。他们在创作中注重作品的民族性和儿童性,使民族文化、民族精神在一种恰当的文学形式中得到生动表达。

蒙古族女作家韩静慧的《罗比这样长大》系列,以校园事件和家庭琐事为背景,营造了一个个穿越时空的文学空间。这些文学空间的形成和发展都有其历史、现实和民族渊源,从而拓展了小说的艺术空间。曾经长期在蒙汉族杂居区学校任教的韩静慧,对蒙汉族少年儿童的心理状态非常了解,从而很多细节都非常真实生动。在情节上,作者层层设疑,把大家熟悉的、原本线性的情节复杂化、陌生化。故事从罗比的无奈发展到出走,情节从城市延伸到草原,很自然地写出了蒙汉族儿童之间的相遇相识相交。作品虽然是彻彻底底的“成长”系列,却反映了民族团结的现实。

蒙古族老作家力格登用蒙文创作的长篇小说《馒头巴特尔历险记》也是这一类作品。作品写一个会帮父母放牧却又顽皮淘气的牧区蒙古族儿童巴特尔,因爱吃、能吃馒头,得了“馒头”的绰号。他失学、外出、被骗、得救的经历,似乎没有新意,细细读后却让人感到,这是同类题材小说中写得最具民族情味和儿童情趣、最具地域性和当下性的作品之一。作品的基本主题是对草原牧人生活真实的残酷还原。小说实际上也不是简单的写实,而是对刚刚逝去的牧区岁月和儿童遭遇的感慨,犀利而又智慧地揭示出民族儿童问题,是对民族儿童未来的诗性表现。

维吾尔族女作家阿依努尔·多里坤的中篇小说《伊尔法的日记》以第一人称展开叙述,使小说散发出一种率性倾诉的味道。作品看似局限于一个维吾尔儿童的诉说,却涉及到家庭、学校和整个社会环境,牵连到民族意识、文化和历史传统。民族性、地域性中蕴涵着极大丰富性。作品中写到在爷爷墓地撒麦穗儿的民族风习,写到瞻仰本民族伟大人物陵墓的感受,写到民族礼节的生动、民族情谊的厚重、民族团结的和谐等,都真实地表现出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不同民族生活的温馨气息。

书写现实的短篇小说大都是写民族儿童的日常生活,但就在看似最普通不过的民族儿童生活里,却显示了民族作家们的锐利和锋芒。如瑶族作家陶永灿的《陀螺转溜溜》,写村寨里的两个男孩,一个是村子里有名的陀螺王的后代树生,一个是一心想当陀螺王的大勇。大勇准备了最好的鞭子,仍不能打败树生。就偷砍了树生家那棵最大的茶子树,做了一个大陀螺。当他终于在大塘冰面上得胜时,冰裂了,人掉进了塘里。围观的孩子一下子散了,还是树生用打陀螺的鞭子把他拉上冰面。小说让人们触摸到了似曾熟悉却未曾注意的人性的隐蔽处,以及被濡染、被遮挡的童心的背面。蒙古族作家乌云毕力格的《选班长》、回族作家马笑泉的《泪珠滚动的鲜花》,对儿童的描写都不过是寥寥几笔,看似漫不经心,平常抒写,却在细微描述中,表现出童心无邪与心灵扭曲的双面性,透露出对民族儿童的生存陷于物化困境的忧虑。

最直接书写民族儿童生活的,当然是散文。这方面作品以回族作家的最具特色。魏光焰的《街道》,一开头就写“生养我的小街”上独特的香味、独一的景象、独有的人物,真实地写出了回族儿童成长的现实环境,写出了回民族心理素质在新一代人身上的体现和发展。阮殿文的《小街少年》,从居住在回族乡的回族少年的单纯、善良,传神地表现出伊斯兰教义对一代代回族人的深刻影响,探寻回民族心理素质形成的主要源头。

民族作家写人与自然的作品最受欢迎。蒙古族青年作家格日勒其木格·黑鹤的长篇小说《黑狗哈拉诺亥》、中短篇小说集《狼谷的孩子》、长篇散文《生命的季节》《王者的血脉》,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作品,饱含深情地描述那些巨大无比、凶悍无敌、坚韧无馁的蒙古牧羊犬,描写那些与草地相依存、与巨犬共朝夕、与万物同呼吸的蒙古族少年,描绘那些旷远而深奥、美丽而神奇、幽深而神秘的大草原和大森林。

在草原出生长大的黑鹤,从内心里亲近自然,尊重自然,用一种世所罕见的审美敏感去捕捉自然、表现自然,甚至对自然升华出一种虔诚的崇拜情结。他因此能够准确地记录和贴切地表达出自己对自然和周围世界的感触、感受。他想要通过文学,表现草原少年美好的人性,一种在广袤草原上天然生成的生存的信义、人性的刚烈、心地的善良。他想要把那种原生态的幸福感带给今天的儿童们,让已经进城居住、上学的蒙古族及其他各民族儿童们看到生命的另一种绚丽和辉煌。

从黑鹤这两年的创作看,他确实更有意识地为儿童创作,无论是《从狼谷中来》《狼谷炊烟》,还是《獾》《黄昏夜鹰》《归去来》,篇篇作品中都有剽悍、健壮、机智的蒙古族少年形象,努力追寻着人性和童情的美,创造着诗性和童心的美。黑鹤作品中所展现的民族品性和美学价值,已经超越了儿童文学领域,获得了普遍性的意义。

此外,鄂温克族作家德柯丽的《小驯鹿的故事》,拉祜族作家李梦薇的《闯入者》,都写了民族儿童与动物相处、相依的感人故事。作品中伤感的意味促人深思。回族作家泾河的散文《宰牲节》,更是写活了那只名叫“黑蛋”的小羊,写神了回族儿童“我”与“黑蛋”之间无可比拟的情谊,写活了“我的淳朴、善良的童心”。作家所写的,不停留在观察生活的层面,而是深层地探索民族生活的底蕴。作品里时代不只是背景,而是实实在在地洇渗在新一代民族儿童的生活、思想里。彝族作家普飞的《狐狸也睡一窝儿》《喵憨过年》也是描写了儿童与动物的有趣故事。

不少民族作家采取童年视角写大自然散文,都饱含着对家乡和民族的深情,敏锐而又不动声色地对历史现代化进程中的负面影响做了生动、巧妙的批判,富有诗意和美感,如蒙古族作家陈晓雷的《我的兴安我的草原》、土家族作家向迅的《神秘的谷地》、东乡族作家钟翔的《山魂》、普米族作家熊贵华的《山村散记》、壮族作家向红星的《风起山冈》,以及藏族作家白玛玉珍的《牧场四季》等。

有的少数民族作家,并不专门为儿童创作,但他们的作品却受到各民族儿童读者的喜爱。如回族青年女作家马金莲,她运用儿童视角创作的一些短篇小说,如《远水》《尕师兄》《赛麦的院子》,生动而深切地写出了回族少女的往昔经历和现在的生存状态和心路历程。

而有的少数民族作家则从成人视角写了民族儿童生活的一个场景、一段经历、一种遭遇、一些心思,也写出了活泼的民族少儿形象,并因此接近了儿童文学的边缘,引起儿童读者的共鸣,如土家族作家田耳的《我和弟弟捕盗记》、回族作家撒雨的《表演者》、藏族作家德木加的《人生歌谣》《太阳落山时》、哈萨克族女作家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新娘》等。

有些少数民族作家,由于深爱儿童而深切地关注民族儿童的生存、生活状态,多角度地描述、表现民族儿童在社会转型时期所遭遇的各种困惑和困境,描绘、揭示妨碍民族儿童成长的各种社会现象和社会问题,如土家族作家肖筱的《月亮,月亮,我想跟你说个话》、壮族作家陶丽群的《童话世界》、朝鲜族作家金仁顺的《五月六日》和林元春的《妈妈》、蒙古族作家道·斯琴巴雅尔的《来自月球的马丁叔叔》等。

还有的少数民族作家,写的是发生在过去年代里的故事,虽然属于儿童文学的范围,却因承载了历史而显得格外的厚重与深沉。这类作品中,小说如仡佬族女作家肖勤的《好花红》,蒙古族女作家娜仁高娃的《遥远的库布其》、白芙蓉的《最遥远的是心灵之间的距离》;散文如维吾尔族女作家阿舍的《白蝴蝶 黑蝴蝶》、回族作家毛眉的《吃土豆的人》、满族作家关俊利的《乡村细节》,以及满族赵郁秀的散文报告文学集《仿佛就在昨天》等。

2012-06-04 □张锦贻 富晨琛(满族) ——近期民族儿童文学的审美趋向 1 1 文艺报 content31564.html 1 民族文化·现代意识·儿童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