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学院

禾 田

□王勇英

我家周围是禾田。一年中有七月禾和大冬禾两季水稻。七月禾是早稻,在7月收割,所以叫七月禾。大冬禾是在七月禾收割后马上种下的那季稻,在冬末收割,所以叫大冬禾。

一年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有禾苗在禾田中生长,只有少许时日闲空下来让田地休眠。

我喜欢禾田,喜欢禾苗,喜欢禾花,喜欢禾花的香气。我庆幸出生和成长在乡村,在禾田旁居住,每天一醒来就能看到满窗禾苗,一出门就走进田野,连风都有禾花的清香。那一大片禾田好像就是我家的大园子,长年累月栽种禾苗,让我得以尽情地欣赏禾花。

禾花很小,一点点地吊在嫩嫩的谷穗尖上,微微的白。禾花的香气微弱,如丝似缕般游在花瓣旁边的一层味,淡淡的香。

小小的禾花有着朴素的颜色,在花开茂盛的时候,那些精美细致的禾花就像绕在谷粒串中的一抹云雾。当风吹来,那细长的青青禾叶间仿佛有那花雾流动。

淡淡的花香有着清新的气味,当禾花喝过朝露或经过雨水浇灌后,那香气更加清淡新鲜,丝丝渗入心田,然后再从心底散发出来。无论我到哪里,只要有风来,都能闻到那种淡淡的香。

从我家到城里之间,有大片禾田;从我家到六一塘村之间,有大片禾田;从我家到牛骨田之间,有大片禾田;从我家到藤肚村之间,有大片禾田;从城里到六一塘村之间,有大片禾田;从六一塘村到牛骨田之间,有大片禾田;从牛骨田到藤肚村之间,有大片禾田……

村庄之间,河流之间,大路小路之间,山和村之间,山和路之间,路与河之间都有禾田。

从山上往下看,村庄、河流和路只像是点缀在禾田间的景物。

喜欢在禾田中走来走去,即使在禾花还没开或花期已经过了的时候也一样喜欢。种田的人们也喜欢禾田,当禾苗抛花的时候他们会久久凝望着禾花,满眼喜色。只是,他们的喜欢和我的喜欢不大一样。他们对禾花的喜欢是预见到禾花之后的谷粒,是预见到谷粒成熟之后的收成,是预见到收成之后满满实实的粮仓,是预见到香喷喷的米饭,是预见到未来一年有饭吃的安稳日子,是预见到下一季稻将要播种的优质谷种。

在乡下的童年,没有繁重的学习压力,只要把书本背熟,把不多的作业做了,把一学期只有两次的试考完,就能余出大把大把的时间在宽阔的田野游荡。

我有忠心耿耿的菜条狗从早到晚跟着,没有怨言地陪我走田野。我不是夸我自己的狗,它真的是很不错。比如在禾花开的时候,我和它走在田埂间,我让它别窜进田里以免撞晃了禾苗会掉落了禾花,它就真的只走田埂不入田。当我们走到比较小的田埂时,它会管好自己的尾巴贴下去拖着地面走,不会摇来摇去撞晃了禾苗掉落禾花。

田野多流水,田与田之间有大大小小的溪流弯弯转转地绕在禾田间,水中有小鱼细虾。禾田间也适量放有水,禾苗之下也有鱼虾游戏。有些禾田的水比较浅,浅到只有禾苗根处的泥窝窝装满一碗水的量,鱼虾也只能退到这一碗碗的浅水中。

禾田里的鱼虾太多,它们成群地在水中游来游去,因为它们太过于招摇,惹来很多孩子拿各种渔具捕捉。在乡间的田野,总能遇到三五成群的孩子在田间捉鱼。捉鱼似乎是我们这些乡村孩子不可缺少的生活趣事。这些田水中的鱼大人看不上眼,不指望吃这些细鱼,嫌它们的鱼骨比肉还多。每个村里都有塘水,都养有鱼,而且河里、水库里也有鱼,卖价很低,只要想吃鱼就能吃得上多肉的大鱼。纵使大人们不吃,小孩子们也要去捉鱼。纵使捉鱼的小孩子们自己也不吃鱼,他们也一样要捉,谁叫那些鱼多得到处都是呢?谁叫它们游得那么招摇呢?

在阿乳眼里,我是个游手好闲的人,菜条是游手好闲的狗。可是,在我看来,我干了很了不起的工作,我在禾田走了很远,我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久,我还晒得那么黑,我还混了那么多泥巴。牺牲最大的是,我还忙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橡皮筋,原来是扎两个小羊角的我散落了一个羊角,半边脑袋披头散发。最后我终于有了收获,捉到了泥鳅、黄鳝、大肚白、黄皮渣(一种黄皮的小鱼),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鱼,有一些可能不是鱼。甚至有时候我还能捉到一条泥蛇回来,往家里一放,让全家最胆小的二姐惊叫很久。总之,我觉得我捉鱼是很了不起的工作,我不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我的菜条狗也像我一样敢于自我肯定,不认为它是一条游手好闲的狗。

禾田中除了有鱼,还有鸟。

鱼不仅是招惹了像我这样的孩子去捉它们,还招惹了成群的鸟去吃它们。

鸟多,多得让我喜欢,菜条也喜欢。

在禾花开放的禾田之上,有鸟来来去去,自由地飞起或泊落。我默默地看着,觉得这场景美得像画境。我也是在这个时候很想变成鸟,飞在禾花之上。我不知道菜条会不会也像我一样渴望变成鸟,但我知道它有个不太好的习惯,总是在我沉醉在幻想中的时候突然吠一声,把鸟吓得乱飞,也把我吓了一跳,让我从美好的幻境中跌回现实。不过,我也不生气,因为跌回现实所见到的景色也一样美好。

我不仅仅只是白天游荡在禾田间,晚上也一样出来游荡,禾田的夜晚有萤火虫。

那时候的乡村,没有电灯,家家只点灯盏。头顶那一片天全是星星,繁密得让人数一整晚也数不完。那时候我和沙蛭他们天天晚上像傻瓜一样仰头数星星。有些大人故意在我们数得好好的时候突然打扰我们一下,让我们不得不重头再数。有些星星散落在一边,但更多星星是成团堆在一起,它们看上去很拥挤的样子,我很担心它们会挤得从天上掉下来,落在树上或屋顶上。

村中只有零散的数盏昏灯,完全不能跟满天星光比明亮。月亮清亮如水,星光胜过千万盏灯火,它们的光亮能把村庄、田野照得亮堂堂,仿佛没有再点灯的必要。

乡村的夏夜最美,宁静安详。村里人习惯在村头村尾的树下,坐在巨大的石板上乘凉,或在屋前屋后的空地上闲聊。孩子们聚在打谷坪上,玩他们喜欢玩的游戏。

记得有一个晚上,我和沙蛭他们在它铺玩打仗。以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当游击队,谁当鬼子。我和阿叨、三妞、风尾她们那一帮女丫子获胜,成立清一色的女游击队,我当队长。天骨和沙蛭他们那十多个阿官儿很不情愿地当了鬼子。刚开始在它铺开战,后来战场扩大,我们打进了别人的村。最后又打进了田野。我明明是追击一个鬼子进了横岭,再到大冲肚那个谷口的禾田。可在那里,鬼子消失了。在山包围下的那片禾田和菜地静悄悄的,只有风吹林梢的呜咽声。

我一个人站在禾田中,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觉得自己在那里独享这个夜色之下的禾田风景也很好。

清水般的月光,带有禾花香气的晚风轻抚静谧的夜,萤火虫纷纷飞过,青蛙心情很好地在唱歌。

要不是家里人来找,那一晚我可能会留在禾田里,忘记回家。

2012-06-06 □王勇英 1 1 文艺报 content31528.html 1 禾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