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学院

基于常理,基于常情

□刘 颋

中国的儿童文学发展到今天,门类的细分和体裁的细分都充分显示,儿童文学的现代化进程不可阻挡,儿童文学这个概念的外延和内涵都得到了丰富和发展,儿童文学理念的现代化发展促成了今天儿童文学百花齐放、满园芳菲的怡人景象。不过,在热闹异常的儿童文学世界里,有一些属于文学本质性的东西似乎正在被淡忘,被搁置,被忽略。

尊重常理就是尊重儿童

女儿有睡前阅读的习惯。4岁时有一天我给她讲了一个童话《七色围巾》,大意是有一对长颈鹿兄弟得到了一条七色围巾。哥哥和弟弟都想独自得到那条围巾,于是他们俩开始争抢。他们争抢的时候,发现所有的小动物都不和他们玩了,于是哥哥弟弟和好了。讲到这儿,女儿问:妈妈,他们的嘴里都叼着围巾了,还怎么说话呀?以4岁孩子的经验,她并不知道长颈鹿是天生不能发声的。她问题指向的是“嘴里叼着东西还怎么说话”这样一个生活中的常识问题。这个童话的教育意义和它的用心良苦自不必多说,从孩子的这一问,我想到的是儿童文学创作中的常理问题。

常理,类似于数学中的公理,类似于哲学中的绝对真理。对于成人而言它已经成为日常行为准则的一部分,不需证明,不需解释。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儿童文学尤其是低幼文学,因其接受对象的特殊性,决定了它其实恰恰是一门证明公理、阐释绝对真理的学科。在儿童文学中,更为具体更为现实的,是要求作者对生活常识和常理进行准确的审美阐释。儿童文学作家通过自己的审美劳动,以艺术形象的塑造、生动可感的形式,为孩子们开启未来世界的大门,为他们打开通向真实、通往真相、通往真理的道路,这是儿童文学有别于其他文学门类的特殊使命和特殊任务。相对于成人的经验世界,儿童的世界更多是想象性的,从这个角度而言,儿童文学对于真理性问题的阐释带给孩子的收获,丝毫不亚于他们从学校课本上得到的知识。

儿童文学的优势是可以通过有趣的故事、具象的形象塑造来解答一个抽象的真理性问题,比之课本上的技术性的机械解答,儿童文学具有更为强大的张力和渗透性。很多的家长都遭遇过这样一个问题:我们人是从哪里来的?动物又是从哪里来的?人为什么会死?不同年龄阶段的儿童有不同的真理性问题等待着成人世界给他们答案。而且由于儿童对成人世界天然的依赖性,成人世界给出的解释和答案往往具有绝对权威,甚至会影响到孩子一生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儿童文学才会比成人文学更需要打牢常识和常理的基础,更需要从常识和常理出发。孩子辨别真伪的能力有一个发展的过程,成功的儿童文学应该是有助于他们这个过程的顺利发展的,是他们成长的需要。可以想见,随着孩子分辨能力的增强,有违常理和常识的作品,又怎么能逃脱被他们“遗弃”的命运?遗憾的是,在我的阅读经验里,类似这样的常识性问题、常识性逻辑问题并不少见。

我们常常说,要注意作品的真实性,这个真实性是生活常识性认识的真实和哲学抽象逻辑上的真实。生活技术性常识的真实,是哲学逻辑真实的前提和基础。尊重生活常识性的真实,才能导向哲学逻辑上的真实。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他们看待世间万物,往往是从本质出发,从事物的内在联系内在逻辑出发。对于真相,他们有着比成人更为敏锐的感知。比如海水为什么是咸的?为什么河里的水和雨水不咸?人为什么会死?这并不单单是孩子的好奇心的表现,而是孩子对世界万事万物真理性的渴望。

曾经有文章说,这是一个常识稀缺的时代。我们的儿童,就生活在这样一个信息混乱、认知混乱、标准混乱的时代。常识性的混乱直接影响的,将是孩子一生的行为准则和道德标准。作家如何把握常理,往往是一部作品成功的基石。说到底,依然关涉的是作家和生活的关系,作家理解生活、观察生活的关系。有生活积淀,有经验性的积累,通过文学审美的想象性创造对经验进行升华和提升,如此,才有可能创作出生活根基扎实牢靠的作品。是否充分尊重儿童,尊重儿童的思想、情感和判断,往往会影响到作品中的儿童观。以杨红樱为例,马小跳之所以受到欢迎,是因为集中在马小跳身上诸多的孩子的情感需要得到了充分的尊重,比如对校园生活的想象,对老师的想象。放下审美提升和道德引导不说,单从尊重孩子的情感上说,杨红樱的成功是值得重视和借鉴的。一个美好的新世界也必须从一笔一画开始。当下的儿童文学,太需要这种低到生活的尘埃里打地基的态度了,空中楼阁、七宝楼台终究是经不起实实在在的风雨的。因此,儿童文学在今天,更需意识到常识和常理在儿童文学创作中的重要性,发挥自身艺术表现力的优长,承担起保护常识、保护常理的重担。为儿童甄别出一个真的世界,应该是今天儿童文学的题中之义。如果证伪没有时间和精力,那么存真总是可行的。

尊重常情就是守护孩子向善的天性

女儿小时候听我讲《小蝌蚪找妈妈》时,问了我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小蝌蚪的爸爸哪里去了?第二个问题是,小青蛙的妈妈既然生下了他们,为什么又不管他们了? 这里面就隐含着儿童的两种需要:安全需要和情感需要。作为成人的我们,可以依靠着我们的强大把小蝌蚪一路找妈妈的过程理解为一个温馨的向着母爱出发的过程,对于天然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来说,它首先制造了一个亲情、母爱、安全缺乏的前提,幼小的生命是在对母爱的渴望、亲情的渴望下成长起来的,蕴涵的是对母爱、亲情的焦虑。

这个童话故事的经典性已经不用怀疑,我们、还有我们的上一代,都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这就更说明,对于孩子的正常的情感需要,几代人都重视不够甚至是漠视。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成人们还没找到通往孩子情感世界的路口。儿童的情感是单纯而脆弱的,是既简单又深刻的。不是说儿童的情感不能接受悲剧,安徒生的童话几乎都是悲剧性结尾,但悲剧性结尾的情感色调是明亮的,情感是向着善和美的升华。他笔下的奉献和离去是为了建构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和未来,是升华和提升,是为了未来的美好。

现在常说尊重孩子。满足他们不同的物质需求或者精神需求,光是满足、迎合是不行的。与其说尊重孩子,倒不如说尊重孩子正常的情感需要更为准确。“人之初,性本善”,趋向善良和美好其实是孩子的天性。善良和美好,也是儿童文学的两个主题词。如何守护住这种可贵的天性,是儿童文学的又一重任。儿童文学一如所有的文学门类一样,可以负载很多的意义、目的,可以有着很崇高的艺术追求和美学理想;但作为儿童文学来说,所有的这些意义和目的如果没有对孩子情感需要的尊重和理解,也就没有了通向孩子心灵的桥梁。《小王子》《夏洛的网》《稻草人》《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葛翠琳的童话和汤素兰的童话,无论是来源于民间传说的还是原创的,无论是外国的经典童话还是本土的原创童话,美好和善良始终是它们共同的主题。在这些作品里,作家共同的追求是为儿童营造一个通向善良和美好的情感通道。

儿童的世界里保留着人类童年的良善和美好,而童话又是这种人类永恒品质最集中表现的所在。当然不能要求童话一成不变,无论形式还是表现手法或主体追求;但童话如果放弃了对人类永恒情感的表现和坚守,也就意味着它放弃了自己赖以存在的根本。童话的这种精神追求和审美追求,也是儿童文学其他门类的共同追求,只不过在童话中得到最为集中的表现而已。

儿童文学可以快乐,可以悲伤,可以沉重,可以晦涩,但儿童文学表达的情感应该是明亮的、引人向上的;儿童文学可以表现挫折、失败,可以表现痛苦、悲伤,可以表现离别、死亡,但不能而以表现这一切为最终目的。儿童的情感世界是开放性的、发展中的,相对成人而言他们拥有更多的未来,拥有更多的不确定性和可塑性,也拥有更多的挑战和对挑战的渴望;因此,儿童文学更应该把握儿童情感需求的开放性特征,在表现失败、痛苦和死亡的同时,塑造出一个通向未来的情感通道,一个充满希望、善良和美好的精神未来。惟其如此,儿童文学才有可能为孩子的情感世界守住一片明丽的蓝天。

2012-06-06 □刘 颋 1 1 文艺报 content31531.html 1 基于常理,基于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