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散文集《荷香馆》可以看出,倪东正在寻找一条属于他自己的散文创作之路,并且渐渐形成了他散文风格的形貌。
当下有一类散文,在选材、信息量和对人情世态的把握上,下足了功夫。同时,在文本结构和对细节的捕捉上,都马虎不得。这类散文关注人的存在,借鉴了一些小说的叙事手法,注重对细节的描写。这类散文姑且称为叙事性散文,体现了近年来散文界的发展趋势。叙事性散文更贴近生活,文本总是显示有价值的信息、真实的情感,以及人情世态。
倪东的散文,即是叙事性散文,倪东擅长对细节的捕捉。当他有一个好的细节,有时会告诉我,他说话的口气、沉浸其中的模样,都表明他是真正被这个细节打动了,并且产生了创作的冲动。我们知道,写作有一个原则:如果打动不了自己,就无法打动别人。从这点上来说,倪东是做到位的。
倪东对细节的迷恋,是本能,也是生活态度,与个人气质有关。倪东写生活细节,写生活智慧,他是把生活作为研究对象来写作的,他是真正对生活微观着迷了的写作者。他的功夫似乎在文字之外,他首先是一个对生活细节的迷恋者、一个优秀的生活发现者,如此,才是一个高明的写作者。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再有高妙的文字能力,又如何能够写出生动的散文呢?
倪东的散文有着明显的叙事性风格。他是从散文《我轻轻地摸着父亲的手》开始,形成其叙事散文创作风格的。这篇作品写出了时代悲剧。父亲在“文革”中遭遇劫难,造反派勒令儿子与父亲划清界线,希望“我”能劝他“回头是岸”。13岁的儿子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却选择了亲情,“轻轻地叫一声爸。一路上想好劝说他的那句话,一下子咽了下去”。文中很多细节令人难忘。例如,18岁那年,父亲到苏北新洋农场看望儿子,儿子担心的是,父亲身边没有路费,他也凑不出钱给他。父亲怎样回家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当时父亲瞒着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带上干粮,竟然骑车回家。一路上父亲饿了就啃几块干粮,累了就在路边的凉棚里躺一会儿,渴了就蹲在小河边用双手捧着凉水喝几口。路遥遥,夜沉沉,他一个将近五十岁的人,顶风冒雨,披星戴月,过小桥,渡长江,他的眼睛红了,他的腿肿了,他的手膀酸得抬不起来,但他以惊人的毅力,一直从苏北新洋农场到常熟,三天三夜骑自行车行程千里。谁受得了啊!为了我,如果可能的话,他愿意承担我所忍受的所有的苦难!
即使在这里,情感达到了高潮,倪东的行文也是相当克制的,以细节和事实见出精神的维度,以真情来打动读者,以此来展现他对生活的感知。
时下有一种误解,认为叙事性散文不需要重视语言。其实,叙事散文和抒情散文各有其特殊的语言要求。叙事性散文特别要求语言的准确、干净、有味。在叙事性散文中,拒绝语言的狂欢、炫技,也不追求所谓的诗性表达,而寻找一种更能本色本真地表现生活的特质语言。
倪东叙事性散文的独特滋味,是由他的个人气质与生活经历所决定的。他性格不事张扬,为人低调朴实,他的散文总是用行动、对话、气氛等细节来展现情感的波动,读他的文字,能体会到他平静的外表下面其实隐藏着一颗温软而朴诚的心灵。他曾在文中独白:“我大概是遗传了他(父亲)这份倔强的脾气,不会说一些甜蜜的话,即使是有真的感觉,我也难以启口。”(《我轻轻地摸着父亲的手》)可见,他的个性气质中有“拒绝抒情”的因子,故而,他的散文常常是淡化抒情,摒弃矫揉造作,从而显得实在和真切。
叙事性散文必须要依赖作者的生活积累,从生活经历中提炼出有质感的话题。倪东选择叙事性散文也是他的生活经历所决定的。他曾经在皮革厂当工人,于是有了《在皮革厂学工》;曾经作为知青插队,因此有了《在建设兵团的青春年华》《苏州知青的农场生活》《小提琴》;曾经在商店上班,故有了《在王先生店里学生意》;曾经长期在航运公司工作,故写下了水上系列《常熟船女》《航船》《望虞河》《常浒河的心灵》《盐铁塘》等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