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子是多年来一直活跃在文坛的江苏作家。他的小说,曾在先锋文学的大潮中独树一帜,以新的创作理念和主题掘进,不断给当代小说界以惊喜。《故乡》很好地再现了当代人心灵的探寻和迷惘。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也是一篇中产阶级书写的精细之作。然而,罗望子却通过缜密大胆的艺术构思,悲观而又温暖的内心体验,表达出了深刻的心灵探寻的主题。小说的内蕴非常奇特,在悲观之上,还有更超越的寻找的勇气。这也不是一部对地方经验进行知识考古学的细节审美的作品,不仅小说的经验不断游走,且作家的价值判断也呈现出敞开而混沌的状态。也许,这便是作家理解的生活。小说主人公倪云林不断进行逃亡,又不似先锋小说的那种决绝的审美哗变与出走,而带有某种沉郁冷静的现实因子,在城市和乡村之间的犹豫和彷徨,以及无处不在的可能性。
“小城市叙事”与“后退的时间”是我们理解这篇小说的关键点。“三十一岁,倪云林完成了原始积累。”在小说开端,时间变成了一种后退式想象,倪云林渴望后退,这种退守的艺术化心理时间的抵达点是“故乡”。这个故乡,恰是一个文化地理学意义上的“小城市”。罗望子的很多小说都有“小城市”情结,进而形成一个处于乡土与城市的“混沌地带”,用评论家陈晓明的话说:“罗望子小说中最为独到之处在于他把乡村经验介入城市经验,或者说总是在城市经验中插入乡村经验,二者总有一些差异和潜在冲突。”这些小城镇所以成为作家的关注地,除了个人生活经验外,更在于作家复杂的心灵诉求。纯粹的乡土已远去,小城镇还保留着它残存的朴实、温暖和缓慢的心灵节奏。不过,作家和主人公都没有美化小城市的意思。倪云林清醒地知道,小城市自有它的肮脏和丑陋。从这一点而言,倪云林像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心但又内心矛盾的孩子。他一方面对小城的公务员生活抱有好奇;另一方面,他又很清醒,他渴望“平庸”,或者说,渴望“假装平庸”地活着。而恰恰在小城里,倪云林找到了“半隐居”的恰当理由和状态。他离开中产阶级精英的大都市生活,来到了家乡小城。他希望和光同尘,在这个喧嚣汹涌的世界,低调地生存着,只为享受心灵的宁静。
“生蚝”则是一种隐喻,是主人公退守生活的下意识的兴奋点,也是他与过去世界的惟一联系。但对普通人而言,生蚝不过是一个陌生的事物,它突如其来地展现了主人公无法隔断的中产化情调。由此,占据相当篇幅的有关“生蚝”的两个菜谱,就与小说的正文及诗歌部分的副文本,形成了互文性的“形式阻隔”,并显现出了反讽与肯定的双重内蕴。
小说的结构形态也颇具特色。先锋已不再是愤怒的刀芒,却还有着不合时宜的骨。小说所表现的生活,是细节化的,随意点染的,或者说,干脆是反故事的。那些简要的生平、生蚝的菜谱、点缀的诗句、小城机关琐事、乡下的自然,都仿佛在望远镜里,将我们那些日常化生活拉远了距离,一下子显出了陌生化的“寓言气味”。
然而,就短篇小说艺术而言,这篇小说的独到匠心之处还在于,那些漫不经心的态度和布置,又并不是完全丧失时空感的,而是具有短篇小说独有的轻逸、精准度和细节重力。小说在表面丧失叙事速度感后,其实真正具有了“瞬间内爆即永恒”的美学张力。可以说,这不是一部弥散式的短篇小说,却以近乎瞬间的坠落,给我们带来情感和心理的细节重力。
小说最后,那些被主人公“假装认可”为乌托邦的故乡,再次破碎了。倪云林决定再次逃亡,那个平庸的有些可爱的小城,不过是倪云林幻想中的安身之地。它依然无法逃脱冰冷的官场逻辑和冷酷的社会法则。由此,小谢镇长的抵抗和挣扎,就显得格外真实悲壮,无可奈何,又令人痛入骨髓。它也促使着主人公倪云林,开始了新的拒绝和寻找。在月光如盐的茫茫夜色里,寻梦的逃亡者在路上,并成为我们这个啼笑皆非的盛世中忧郁的寓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