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诗人岑参在《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里这样描绘苍凉的边塞风光：“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诗人笔墨酣畅地描绘出西域狂风弥漫、飞沙走石的恶劣环境。这首诗让我联想到毛乌素沙漠的过去，当代作家肖亦农的长篇报告文学《毛乌素绿色传奇》却让我见识了毛乌素沙漠的今天。
作家在《毛乌素绿色传奇》的引言中写到：“毛乌素沙漠的秋天好喧闹。”话语里掩盖不住欣喜高昂的情绪。在作家的描摹下，毛乌素沙漠的美让人惊讶不已。在作家眼里，“秋风掠过，草浪翻动，畜群就像五彩的云朵，飘浮在遥远的天边。”作家喜不自禁地宣告，“这个秋天，万紫千红回到了毛乌素沙漠，回到了鄂尔多斯高原。”作家自言弱冠出塞，已经在这片高原上生活了41年。可以想见，作家对这片沙漠的深厚情感。作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自问：你何时见过这般让人心醉的草原？这还是你的第二故乡吗？过去的毛乌素沙漠是个什么样子呀？是的，我想，生活和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以及关注那里的人们，对于毛乌素沙漠而言，在过去的漫长年代，北朝民歌《敕勒川》里描写的草原景象，宛如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面对此情此景，作家感慨万端：“也许只有融入毛乌素沙漠，亲耳聆听它从远古走向现代的铿锵节律，亲眼目睹一座座沙丘的悄然消失，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心灵的震撼。只有俯下身子感受毛乌素沙漠的巨大变化，追索其背后的原因，你才会知道，是10万乌审儿女用生命、汗水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卓越的创造力，还有渴求现代美好生活的激情，书写了毛乌素沙漠的绿色传奇！”于是，作家调动了他的文学想象，找到了他的文学立足点。
肖亦农是文学场上的全能运动员。他写长篇、中篇、短篇，他写报告文学、散文和影视剧，并多次获得各种荣誉。几十年、全方位的文学训练，对他把握题材、调动艺术形式的能力显然大有禆益。这部长篇报告文学新意满满，可圈可点处甚多。
这部报告文学主旨鲜明，通篇锁定了一个主题，即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全书除引言和尾篇，共分5章。第一章的主题是回顾往事：“苍鹰盘绕的灰沙梁呀，那是我的故乡。”作家用极富抒情韵味的语言，娓娓道来他与毛乌素沙漠的缠绵情怀。他从“毛乌素”这个名字来源的传说，说到上世纪70年代，作家第一次踏上毛乌素沙漠。那时他还是20岁出头的军垦战士。对军垦往事的回忆，饱含了作家浓烈的情感，那一定是他生命中刻骨铭心的一部分。他们睡马圈、啃黑豆、挖灌渠、平黄沙。尽管他们生产的小麦每斤成本已高达5元，尽管他们自信是一支向沙漠进军的不可战胜的队伍，但是几年下来，他们发现，沙漠并没有后退一步。作家写道：“我们开辟出来的绿洲就像沙海中落了几片树叶，沙漠这个怪物只要吹口气就能把它吹跑。”为了排遣渺小、胆怯和孤独的感受，他们咏诗、放歌，以壮胆魄。他们建设，他们破坏。他们为做饭、取暖掏沙蒿、砍沙柳。作家心痛地说：“那时我们不知道沙漠也是有感觉的，也会疼的。”人沙大战8年，以沙进人退、兵团解散而告终。作家从黄河南岸的库布其沙漠一路风尘，来到无定河北岸的毛乌素沙漠里的公路养护道班。作家用极富感染力的语言，讲到他当年的战友的断言，“从明朝万历年起，朝廷最耗钱的费用就是‘扒沙’”，“大明王朝是被毛乌素沙漠压塌的！”
作家用精练的语言和耸人听闻的情节讲述了毛乌素沙漠的疯狂。沙尘暴让人惊骇，沙漠里的生活极度贫穷。女人在家没衣服穿，男人大夏天穿着皮袄见人。沙漠里的人们一次一次地拆下旧门窗，用毛驴车装上所有的家当，什么时候沙子追上来了，什么时候就搬到别的地方。所有的这些回忆，带给作家的不仅是一掬热泪，是任何时候想起来都要刺到心里的疼痛。生存还是死亡？面对毛乌素沙漠的千年贫穷，作家写下了激动人心的一笔。宝日勒岱开始与沙漠抗争了，钱学森正在思考沙漠产业化治理的办法。再也不能这样活。沙漠里的人们有了共识。
我通览全书后判断，《毛乌素绿色传奇》这7个字的根本含义，即是寻找本真的大自然赋予人类的自然和谐的生态。单从立意上讲，这篇报告文学就是不可多得的贴近现实和民生、关注人类科学发展的厚重题材。作家的时代责任与社会使命昭然。作家以其生活亲历和敏锐的艺术感觉，及时把握住了现实生活的细波微澜和时代的风云变迁，及时捕捉到了全球化背景下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毛乌素沙漠里发生的人和事。以真写实，回忆与思考并重，体现出不凡的艺术表现力。
作家在第二章里开始了他倔强的寻找与发现之旅。作家重返毛乌素，他听到“绿染毛乌素沙漠已经成为现实”这条新闻，他不敢相信所见，也不敢相信所闻。他自问：我们的绿色大梦真的做成了？毛乌素沙漠真的能在鄂尔多斯境内消失吗？作家在寻找沙漠的途中，所见除了绿色，还是一片绿色。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座金黄色的沙山，这绿色就会格外分明。可是沙山在哪里？作家把沙漠的变化一一道来。从“非典型化沙漠”到沙漠里的高尔夫球场，用别致的叙事和独具特色的语言讲述了一个个真实的、原汁原味的故事。毛乌素沙漠的过去是人们心头褪不去的记忆。作家预见到，不远的将来毛乌素沙漠就会变成一个传说。作家执意要寻找没有改造过的沙漠。那是他生命的痕迹。
毛乌素沙漠的名气从古响亮至今。作家形容毛乌素沙漠是一片远去的云，而青色雾霭笼罩的远方，存放着牧人的梦想。这片北方少数民族栖息的土地，储藏着中国人独有的生命密码。这片土地从古代到近代，从现代到当代，事迹不同凡响。自然与人文的积淀，让毛乌素这片土地的沉重无法称量。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交融与碰撞，人类与大自然共存的斗争与停息。成吉思汗的苏力德，无定河水几万年冲刷出来的萨拉乌苏峡谷，层层叠叠，让毛乌素沙漠的变迁多了几重历史的拷量，也因此意义非凡。
肖亦农在这部报告文学中，浓墨重彩地书写了人的命运。沙漠的变化带来的是人的变化。毛乌素沙漠的变迁史就是人们的心灵成长史。他从景到人，从人到人与自然的哲学思考。作家是一位出色的讲故事的高手，艺术手法的不平凡之处比比皆是。尽管读了这样一部鲜活灵动、才思泉涌的好书，还是止不住地苛求，让思考多些，再多些，更多更深地挖掘人物的心理，在人类生存的高度上，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中，让这部书向更深层的思想的纬度进发。
毛乌素沙漠是乌审旗儿女的家园。昔日黄沙弥漫的毛乌素沙漠变成了一眼望不到头的连绵起伏的绿州。作家在寻找沙漠的过程中，被这些染绿了大沙漠的人们深深地折服了。在他饱含深情的叙述中，沙漠绿化的过程也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富裕的过程。
作家回顾毛乌素沙漠的过去，是为了当下叙事的需要。他用全景式的扫描，将毛乌素的天文地理、人文历史细筛密梳，视若珍宝。在当下的叙事中，最让我们眼前一亮、心为之一动的是那些5月间开放在草原上的铿锵玫瑰。她们艳美高傲，卓而不群，每一朵玫瑰都为沙漠带来吉祥的消息。已过古稀之年的宝日勒岱为治沙献出了一生的好年华，年近半百的殷玉珍从嫁到沙窝窝里就发狠治沙。还有乌云斯庆、徐秀芳等等，一大群爱哭爱笑的女人们与沙漠较上了劲。她们把青春与欢笑都献给了这片沙漠。在茫茫绿色一望无际昔日的沙漠中，风吹草低，微风轻吟中飘过的是玫瑰的芳香。历史记住了她们的名字，毛乌素沙漠的每一片绿色都灌注了她们的梦想。她们为保护人类生态环境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可以说，这是一部具有史诗意义的毛乌素儿女的赞美诗。毛乌素沙漠是出绿化女英雄最多的地方。她们代表了一种民族精神和气节。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但作者的目光并没有只驻留在绿化英雄身上。他更多地思考了改变毛乌素沙漠命运的昨天与今天的合集，即树立了英雄的群体形象。所以，在他的笔下，不仅有绿化英雄，还有以发展绿色循环经济为宗旨的工业英雄，以顾全大局、牺牲自身利益的牧业英雄，以及所有的为这一切默默奉献的幕后的无名英雄们。可以说，肖亦农写出了英雄本色，写出了民族精神。这种中华民族百折不挠顽强不屈的奋斗精神最为可贵，这也是当前建设和谐社会、改变人类生存环境最为可贵的品质。同时也让我们感受到了作者对毛乌素沙漠的敬畏，和对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们的礼赞。
这部报告文学还彰显了一种前瞻性和忧患意识。毛乌素沙漠的改造在国际范畴内具有典型意义。有毛乌素沙漠的研究者认为，在鄂旗、鄂托克前旗和乌审旗之间有一小片原始沙漠。我想这在作家的想象里，也许是保持生态平衡的一处思想的灵光。我们的作家发现并发掘了这一闪现大自然光芒和人类爱护自然的人性光辉的篇章。他用一种贯穿全书的寻找表达了他对生态平衡的愿景，体现了一名作家的社会良知和知识分子的前瞻意识。
在作家笔下，毛乌素沙漠的昨天与今天连成了一体，毛乌素沙漠的明天又是那么值得期待。肖亦农用文学观照，为我们呈现了从物质到精神、从空间到时间、从外部到内里、从数理到哲学的诸多命题，不但向中国，也是向世界出示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天人合一”的范例。他用发散型思考涵盖了绿色乌审生态型产业体系建设，以诗一般的语言对退牧还草、退耕还林、天然林保护、生态搬迁等生态建设步伐表达了他的赞美。不仅让读者对毛乌素沙漠人与自然、生态与社会发展的活力感同身受，也让人们对毛乌素的未来充满了期许。
不夸张地说，某种程度上，这部报告文学是毛乌素沙漠改换新颜的百科全书。《毛乌素绿色传奇》的价值早已超出一部文学作品的本真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