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当前的国情和语境中,若想成为合格且能有所成就的公共知识分子,至少需要具备几个方面的专业知识积累:其一,历史文化,包括中国的和世界其他国家和民族的;其二,经济学;其三,法学;其四,自然科学;其五,道德哲学。以此眼光审视媒体人、时评家孙月沐的这本《我眼里的百姓民生》,相信多数人会同意,孙月沐基本配得上公共知识分子这个称号。坚持戴着镣铐跳舞,往往是这类有追求有坚守的中国媒体人、时评家的选择。他们在言论的舞台上,与社会乱象、资本、权力抗争留下的镜像,令人崇敬,亦生省思。
30多年的改革开放,有成功的欣喜,亦有“无所适从”的迷惘和阵痛。基于此,本书涉及的话题不离四端:“官泰——民安”即民权,“法治——民主”即民主,“民本——民生”即民生,“民享——民建”即民建。在这“四端”视野的观照之下,孙月沐的笔墨重在细部勾连,由此便产生了“旁观者清,远观以达”的效果,继而引申出对于中国社会和民生发展的理性思考与人文关怀。当然,在如履薄冰的民生改革进程中,“把脉民生疾苦,叩问百姓忧乐”,其旁观、后顾的意义并不低于前瞻。
“这个世界会好吗?”据说,国学大师梁漱溟的父亲梁济曾亲口问过梁漱溟。“我相信世界是一天一天往好里去的”——今天看来,梁漱溟当时的回答类似欧洲趋势大师马蒂亚斯·霍尔茨的乐观主义:“你可以想象一下,在未来,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世界每天都为我们带来了一点点小奖赏。”但与众多海内外学者对世界或对百姓民生的“乐观”态度相反,孙月沐的“百姓民生观察”显然渗透着一种深刻的怀疑:“权在官之手中,权为民所谋了吗?相应的,情为民所系了吗,利为民所谋了吗?”“民生何从依傍?”
当然,《我眼里的百姓民生》中很多文章是从政府出台的重要文件开始谈起,表达忧思,给予建议,更重要的是,在字里行间契入了冷静的批判——时间证明,他是对的。住房、就业、教育、收入分配、医疗改革、社会保障、文化民生……有些问题,是无法解答的,它们在时间的绵延中缓慢聚集更多的疑问,绑架人的自信,使人变得更加谦卑、更加宽恕。有些问题,本可以给出明晰的答案,但是因为各种原由,这些答案被人们在一定程度上规避。孙月沐谈论和评论的问题,属于后者。他不惮于给出自己深思熟虑的解答,尽管,他并不自信自己的解答能否鼓励那些本该直直走向问题的人们。人们或许能想象出这个坚毅慧敏、两鬓微白的男人,眼神深邃而略带清幽的“迷茫”。谁都不自信,能以一己之力,奔跑着将人们带到问题的内核;谁都不自信,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但是,我们都没有权力忧伤,现代社会生活,需要的是理性,而且是建立在高度共识之上的集体理性。
以“表达权”为例,孙月沐认为,将群众的意见、建议、呼声、要求中的合理的、有用的哪怕是刺耳的、让人面红耳热的怪话、抱怨话、牢骚话甚至骂娘话——只要是合理的、有用的话,都来一个“洗耳恭听”,来一个“兼听则明”,来一个“择善而从之”。这才叫“关开眼路”,这才叫真正意义上的解放思想。否则,或者会出现万马齐喑,大家都闭上嘴“不表达”;或者会出现祥林嫂那样啰里啰唆说话没人去听的“伪表达”。不管哪一种,都是与“听取表达”背道而驰的。本是常识,却又为何需要加以重申与强调?个中奥秘,值得深思。
其实,理想状态尚未到来,教育问题、科学问题、政府效能问题、信任危机……这一切弊端对我们而言都不陌生,只是我们早已习以为常,或是无力改正。对此,孙月沐的所有评论似乎并不表达忧伤,甚至连忧虑都很内敛。也许,作者觉得自己做的,不是挑战,而是保证不梦游,保证所说的话不是语焉不清的喃喃自语。另外,他也深知问题的关键不是批评而是建设,在不少评论文章里,他用得最多的词,是“不应”、“必须”、“需要”、“理应”、“应当”、“恐怕”,切切之心,无遮无拦。
虽然现实加剧了作者的焦虑,但本书中提到的很多问题和题解,除了质疑与批评外,还都包含着乐观的暗示:“我们从不用非常感性或者不正式的语言说话——我们尽力分析体制,谈论一个好的设想或愿景为什么无法变为现实。”这既是作者的良苦用心,也是《我眼里的百姓民生》带给人们的启发和警示。
(《我眼里的百姓民生》,孙月沐著,时代文艺出版社2012年5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