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梁必文诗歌的意象与哲思

□任 蒙

写诗就应该这样写,读诗就应该读这样的诗。读梁必文的作品,越读越感到自己的感觉没有错。他的作品在语言上实现了高度的诗化形态,营造了丰富的意象,给人以想象,给人以思考,在相当的美学高度上实现了自己的艺术追求。可以说,《荷塘》是一部难得一见的优秀诗作。

《荷塘》第一辑是乡村题材的作品,而整部集子首先调动起我阅读兴致的也是这批短诗。每个爱好诗歌的读者都读过大量的乡村诗歌,乡村题材成了诗人们最容易下笔却很难写好的书写对象。但梁必文不愧是从乡村走出来的诗人,他写了我们熟悉的田野、村落和炊烟,赋予那些景物以诗性,组成了生动而新颖的乡村意象,让我们获得读诗的审美愉悦,让我们为之击案称绝。

在《秋天是一节被删的文章》里,他首先“删”去了可能展开的铺垫,开头就写道:“秋天是一节被删的文章/一切从土里生长出来的/都要删去一些归还给土地”。这样的诗句是极能引诱读者目光的,它逼着你不得不往下读:“就像我面前的这片稻田/稻子被运走,稻草留下/就像我身边的这棵树/果子被摘走,树叶落下/只有那个鸟窝被保留/高高地坐在树冠上”。

诗人以稻田和果树这种富于典型意义的具象,向我们解释了“被删的”秋天,可他并没有就此打住,而是笔锋突然延伸,说,“就像前方的那条路/风雨删去了路上的脚印/岁月删去了一些熟悉的面孔/只有那些坟墓还保留”。简单几笔,就把自然的季节与乡村的人生命运紧密联系到一起,为这首短诗涂上更深的伤感色彩,但也更加令人深思。

20多年前,我曾在拙著《诗廊漫步》中说过类似的话,以艰涩或寡淡的文字来掩饰诗的苍白,其实都是很省力的事情,而遵循诗歌艺术规律扎扎实实地做诗,不是谁想做到就能做到的事情。读过梁必文的每一首诗,我发现他从不追求所谓的个性化表达,对诗歌艺术从未有过把玩的意思,而是始终以诗化的追求来营造诗的意境,来设置诗的结构,来打造诗的语言,始终保持着纯贵高致的艺术取向。梁必文以他坚定的诗歌道路去努力体现文学的尊严,以其端正的创作实践去维护诗歌的崇高,这应该是他最为重要的成功之道。我不反对必要的探索和试验,但像他这样坚持在已经被千百年来诗歌史证实了的正确轨道上前行并获得卓然成就的诗人,更让我肃然起敬。

细细品味,还可发现梁必文的很多诗中散发着浓厚的哲思色彩,不但是具象与抽象的高度融合,也是情感与智性的高度融合,更是思想与艺术的结晶。比如《低处》,诗人先是以排比的句式写了那些生长在低处的无名小草、野花、庄稼和人群,以及向低处流淌的溪流及其溪中小鱼等等,接下来却写道:“当我在低处行走的时候/我是多么想忘掉那些高处的人/和事,甚至烦扰与纷争/去搭一间矮矮的茅屋,在低处/背靠山坡面向河流与阳光”。

几句下来,诗人就将“低处”引伸到生活和社会的属性上了,但这里揭示的不仅仅是一个工作和生活在大都会的官员作家对底层社会质朴、单纯与简单的向往,不仅仅是对底层社会生活美好一面的赞誉,而是诗人在人生大哲理方面的体验与思考。在另一首短章里,诗人写道:“手握柴薪的人/手握火焰/胸怀天下的人/胸怀忧患”。这种充满着警言韵味的诗句,无疑是诗情和思想凝集而成的。再读《声音》,除了天生的聋哑人,谁不熟悉世上的种种声音,诗人却道出了我们“心有口无”的感受。他说:“我们生活在声音的世界里/声音给你美好也塞给你无聊”。诗人笔下的这类诗篇与生活现实贴得虽然很紧密,但经过他的艺术化处理之后,使其揭示的生活原理富于诗性的超然,并且凝练精致,尤显灵气与机智。他写《握手》,照样写出了非同寻常的感受:“握和被握是一种感觉。把手/伸出去,似握非握,伸而不握/那急切地迎上去,总想握住什么的/其实什么也握不住,像握一把风”。

他描绘了一个人们极其熟悉的生活瞬间,却使我们读后陷入沉思。“我是一个自足而敏感的人/在世俗中行走,走不出世俗/本不想握住什么,却又常常/在握与被握中感受着痛”。可见,诗中的深刻来自诗人真切的社会感悟。

《荷塘》里有这样一批作品,我想只要是认真读过的人,就无须再向他强调这部诗集的艺术分量。这里,不妨再列举一首《掘井者》,写一个人顶着井灯在夜晚辛勤掘井的场面。

“起初,还能看见他脊背上的/太阳掘着掘着就不见了/他把自己掘进了黑暗里/好久好久都没有动静/只有我知道他还活着/因为月光下我听见/从井底里传出的掘井的声音很动听/像一个人的心跳或鼾声”。

这个劳动场景比较独特,诗人记录了他从开掘到成功的过程,其中不乏生动的细节描绘,但写出一口深井的挖掘情景肯定不是诗人的创作目的。最后,他让我们读到:“终于拥有一口自己的井了/掘井人坐在井边,回忆掘井的/过程,像回忆自己一生的努力”。世上许多成功者的奋斗历程,有几个不像这位黑夜中的挖井人?

在我们这座城市,曾经出现过一个弱智少年指挥正规乐队的奇闻,引起很多人的关注。记得当时有媒体还报道说,一个外国乐团来华访问演出,有人提议让这个弱智少年也指挥他们演奏一场,被外国朋友严词拒绝。我们无意评说“好事者”,更不忍心牵连到那个无辜的孩子,也不想去深究有关“白痴学者”的科学根据,但我多年来一直无法排解内心的别扭。梁必文的《指挥》却用短短的诗行帮我们厘清了——“也许此刻,指挥者的乐趣/已不在指挥,亦如/欣赏者的乐趣已不在演出/演出者已不能左右自己/而演出终于结束了”。

演出结束后,诗人还坐在大厅里望着空旷寂静的舞台发呆,这种特别的感受使他进而想到:“在生活中,我/是否也这样指挥过别人?抑或/也这样被别人所指挥”。诗到此处,给我们的启示就远不是怎样看待“天才弱智”指挥乐队的问题了。《荷塘》里即使是一些写景的句子,也隐喻着辩证的诗意。他说,“一行秋雁把天空飞高/几只白鹭将冬田踩冷”,他说,“白云擦拭天空更蓝”等等,显然,这些诗句中隐喻的不是一种简单的景物衬托关系,而是世事物象之间的相辅相成乃至更深的意蕴。我乐于欣赏他那些源于日常生活和风物的诗歌。那些作品更能展示出诗的本色,更能展示必文诗作的稳健、智慧与灵性。

在最常见的生活中捕捉到诗意,才是一个诗人最见功力的地方。梁必文作品所体现的艺术难度更能证实这一点。在我的观察中,他算不上一个高产诗人,由于写起来格外讲究,绝不滥制,因而他的作品不多,篇幅也很精短,但他一幅幅精致的画面却为我们展现的是大意象、大境界,显示出很高的美学品位,闪射着诗歌艺术的灿灿光亮。这种创作风格带给诗坛的启示和影响无疑是正面的,也更加值得读者尊重和珍视。

2012-07-04 □任 蒙 1 1 文艺报 content22550.html 1 梁必文诗歌的意象与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