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波历经40年积累、六易其稿创作而成的长篇小说《青旗·嘎达梅林》,是一部以嘎达梅林及其起义为题材的文学精品。它既继承了对英雄的社会性、政治性、民族性的传统表达,又为嘎达梅林及其起义注入生态意义,进行了深度挖掘与全新的诠释,使这部作品充满现代思想光照,唤起人们对自然、文化、社会、政治生态的多重关注。
作品采用双线性蒙古长调结构展开情节。前一条主线按嘎达梅林起义前、中、后三个阶段推进,后一条主线循白尔泰追寻“二爷爷”、“内人党”与嘎达梅林起义之关系而发展,所索解的是人与自然的依存互动问题。这两条主线间的关系是:它们是两个时代延续的同一个灾难;它们是两代蒙古族英雄群体对同一灾难的生命应对;它们都呼吁结束自然与社会间的恶性互动,并重建它们之间的良好关系。作者在以往“爱国保家、反帝反封建、求解放、争民主自由”之基础上,为嘎达梅林及其起义主题增添了“保护自然生态、维护游牧文明”的新内涵。
在作者看来,一个公平正义、和谐美好的社会,除了有良好的政治制度、强大的经济基础、民主法治的社会条件,还必须建设全新的生态文明,有文化与文化之间的互相尊重与平等对话,而不是简单地互相代替、粗暴地互相否定。因为,现存的任何一种文化形态都是各个文化主体长期适应自然、并互相适应的结果。在郭雪波笔下,生态乃是自然生态、文化生态、社会生态、政治生态的集合体,居基础地位的是自然生态,具重要职能的是文化生态,发挥基本功能的是社会生态,起决定作用的是政治生态。它们互相依存、互相作用,维系着主客体的存在,构成我们所生存的整个世界。假如其中一环生变,尤其是一旦自然生态受创,建筑在其基础上的整个生态大厦将全部坍塌。
小说《青旗·嘎达梅林》用科尔沁草原从“绿草长得比人高,骏马跑得风一样快”,“风不吹、草不动,牛羊躺在草尖上长膘”,到退化、碱化、沙化,直至发生多年不见绿草的黑驴追逐治沙专家并吞食其草绿色衣物,最后被联合国确定为世界十二大沙地,揭示了20世纪两次政治动荡、社会失序、文化缺范、全球化冲击导致当地环境恶化并加剧了自然与人的冲突、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付出巨大生态代价的根本原因。
可以看出,科尔沁草原在民国初年遭受的破坏主要来自外部力量的残酷掠夺、无情侵略,以及来自内部以达王、韩舍望为首的利益集团的无耻出卖。而发生于“文革”期间强行推广“以粮为纲”的盲目开垦,则主要源于思想认识问题,即不懂得尊重生物多样性及文化多样性,一昧以农业思维代替牧业思维、以农业文明否定游牧文明,致嘎达梅林等英雄用鲜血和生命保护下来的达尔罕草原残片遭受彻底毁弃,甚至连英雄们曾经跃入冰水壮烈牺牲的乌力吉木仁河,都因开渠筑库引水农灌而完全干涸,使追求天人合一的中华文化精神饱受重创,并在几十年后与伴随着“工业化”污染而来的“以钱为纲”相合流,造成空前的环境破坏、生态挑战、生存危机。
可怕的是有的人、尤其是有的干部在“文革”之后仍不能坚持实事求是,延续旧思维,推脱责任,不能拨乱反正、重整河山。可见,治沙必先治愚,治愚必先改变观念。可以说,恢复生态之本质意义乃是人的精神重建,即提高人们的科学文化素质,尊重规律,善待自然,善用自然,而不是狂妄地鼓吹“人定胜天”。
科尔沁沙化虽然由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相冲突造成,但就全球范围而言,自然环境恶化的终极性杀手还是以工业文明为内核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如果说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冲突只造成对自然环境与自然生态的局部破坏,并尚可修复,那么工业文明对自然的破坏则是全面的、彻底的、全球性的。它从外太空至海底、地下无所不至,从采集狩猎文化至游牧农耕文明都难以避免。无节制的利益追求正在吞噬着所有的海洋、草原、林地、田野,并摧毁一座座建筑在其基础之上的精神家园。这表明,以工业化为标志的资本主义生产在其本质上是反自然、反生态的。在其背景下的所谓自然中心主义生态保护、以人为中心的生态保护,以及所谓名目繁多的环境保护行动只能治标不治本。资本主义制度下的环境保护主义理论及其实践不但只能延长耗费地球资源的时间,而且还将本国的环境危机通过跨国公司、国际金融转移到境外,将环境代价及生态灾难转嫁给发展中国家,使环境灾难日益国际化、全球化。这正是嘎达梅林及其起义必然归于失败、王治安书记与王复光教授等的治沙事业艰难重重的原因所在。
作者所要告诉我们的是,要保护自然、改善环境,惟一的出路在于坚持马克思主义生态观,致力于建设以人为本的生态文明,在科学发展观的指导下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二度关系,确保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在尊重生物多样性的前提下尊重文化多样性与文明互补性,杜绝无节制掠夺自然与无止境地追逐利润,坚持低碳、无公害生产,坚持无污染、绿色消费,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通过改变思路、调整结构、转换模式,让社会发展繁荣更全面、更协调、更可持续。
为了实现这一根本目标,我们必须吸取教训、总结经验,包括总结萨满教尊重自然万物的思想观念,边防边治、边护边建,再造秀美河山,不使嘎达梅林等英雄的鲜血白流,让白尔泰、老那头、德吉、奥拉坦等所祈求的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民族团结、社会和谐、生态良好的愿望成为现实。
这是弥散在郭雪波长篇小说《青旗·嘎达梅林》中的生态意识以及小说给读者的启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