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从“困思录”至“真灵魂”

□蔡润田

陈亚珍的小说《羊哭了·猪笑了·蚂蚁病了》用至真至纯的灵魂审视世界、剖析人性、解读苦难、拷问信念,对社会人生充满着哲思、诗思。小说以一个备受困扰的魂灵为叙事主体,展现以桃花庄为中心的这方土地上的人们从抗战到新世纪的生存状态及社会变迁。在一些标志性的重大历史片段中凸显生活其间的人们复杂而歧异的人性、人生,呈现其各具特征的遭遇和命运,演绎民族迂回曲折的历史进程,显示了无尽的思想蕴含和震撼力量。小说叙事似虚幻却真实,既厚重且蕴藉。

小说多维、深层次地呈现了人性及苦难的种种情状,展示人和社会的异化形态,揭示扭曲人性及酿成苦难的根源,呼唤“真正的人”。作家怀着对人类命运的殷忧,以探寻本源的哲理思考和拯救灵魂的终极关怀,在社会政治、家庭伦理各个层面的复杂关系中,在个体和社会的度上具体而极具诗意地展开叙事。小说叙述的重心是人性的复杂、扭曲与社会苦难。二者成因不同,却往往互为因果。异化、非人性可以促成苦难,苦难既能彰显人性的高度,也能造成人性的扭曲。所以,小说中,作者审视苦难,写战争、畸变给人们精神与肉体造成的巨大创伤,作为社会批判,具有警示意义。但作家写苦难最终还是为写人。苦难赋予人性嬗变以张力,在坚韧、脆弱、变异间呈现复杂性。

这当中,就作家关于人的思考问题来说,娘对爹执著、至死不渝的感情;九斤叔不惜以命相殉对“我”的呵护;奶奶识大体的大慈大悲的气度;天胜哥不惧艰危的对“我”的挚爱深情;爹作为县长罔顾家室奔波于百姓之中的作为;二妹对世事的忧思大爱;“我”率真、痴情,为求爱求真生死不渝的情怀……这一切都显示了层次不同、表象各异的人性美。与之相反,同为悲苦寡妇、原本备受怜悯的久妮,却蜕变为矫情造作、性格乖张的“运动健将”;出身寒微的张世聪却唯权是瞻、毫无原则;号称“世界有多少棱角,我就有多少张脸”的玉米……他们人性变态扭曲,而导致这种扭曲或异化的因素,在他们身上或为愚昧、迷信的思想,或为政治意识形态的压迫,或为金钱、权势的诱惑,又或者是兼而有之。总之,在异己的物质力量或精神力量的奴役下,他们成为了腐朽观念的俘虏或权钱的奴婢,虽表现不同,却都是社会仇恨与虚假的渊薮。在对比中,人性中天使与魔鬼两面都得到了凸显。

此外,小说中塑造了许多心性或处境相近但性格迥异的人物。梨花庄军烈属的女人们,同样受到生理压抑和封建观念的钳制,她们的处境和身世近似,但她们的抉择与处事方式乃至命运结局却各不相同。兰菊内敛、坚贞,与久妮的张扬、乖戾大相径庭;同样善良质朴的仇氏三兄弟有着迥然不同的思维、行为方式;对“我”同样怀有父辈亲情的爹与九斤叔的行为表现也大异其趣……小说通过对这些人物的精心刻画告诉人们:一些人之所以不能做真正的人,是外部环境的险恶与人的内在魔性使然。只有摆脱世俗的羁绊,保有自由而纯粹的灵魂,复归爱与真的人性,方能做一个有思想和尊严的真正的人。

真正的哲学不是救世,而是救人。救人须先救心,拯救灵魂,是小说力图阐释的要谛,也是作家的诉求所在。小说在第三部《心问》中说:“人失去了仁爱之心与自然之真,连眼泪都带有了表演性,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的呢”。作为灵魂的“我”也曾对二妹说,“如果说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那么人的全部身份就在于爱与信念”。这里,小说极力彰显了“仁爱之心”、“自然之真”。

作家这种关于形而上的创作诉求,在小说中大体诉诸两条线索:一是纵向设置历史情境,在不同的情境、语境中,从人的应对形态、行为取向和个性展现中甄别人性,发掘爱与真的因子。二是通过各个层级人物的横向比较、对照,在纷繁复杂、生动鲜活的个性描摹中抉剔人的善恶、真假。小说在这两条线索的描述中兼顾虚与实、真与幻、今与昔等不同向度、层面。而其间的游魂惠儿不仅使情节的连缀灵动跳脱、也是未被异化的本真人性与人格的践行者和潜在的评判者。

中西方关于人的哲学都表现了对人的命运的关切和对人的自由、尊严的追求。然而,当前的现实是人文主义式微,物质主义、拜金主义大行其道。异己的精神和物质力量严重戕害人们的心灵。惟其如此,作家标举人的哲学为其创作旨归,在冷峻而精准的剖析和再现现实之时,满怀一腔匡时救弊的热望,从而寓热于冷,极力弘扬“爱与真”的哲学,希冀从信念观念上,塑造灵魂,影响人的精神世界,于世道人心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充沛的艺术才情、丰富的艺术手段是作家驾驭如此厚重题材的保证。其间,小说叙事的灵动跳脱无疑是重要手段和显著特色。以死后20年的游魂为叙事主体,不受时空的拘囿,视域开阔又具有随机性、灵活性。

“我”(惠儿)是小说叙事主体,因出生在有蛇出没的窑洞,被乡人视为“灵蛇”转世。“我”被丈夫砸死后怀着被遗弃的苦痛,灵魂重返人间寻根问祖,寻找爱与亲情。在物化、异化的现实情境中,这个形象具有寓言般的隐喻、象征意义。她曾目睹并亲历“文革”的荒诞与苦难,不满市场经济下人心的浇薄,痛感生存家园与精神家园的迷失,痛惜人们的麻木、失语,发出“人世将以怎样的心情审视自己的处境”的浩叹。由此可见,当一个至真至纯的灵魂摈弃世俗约束时所能达到的思想深度、人性高度。

小说以虚幻的形式展示真实的场景,以灵动的笔墨书写丰富的内容,以灵魂的叩问触及深刻的蕴涵,由本真的灵魂烛照纷扰的尘世。这种开放、灵活的叙事策略大大拓展了小说的广度和深度。

2012-07-23 □蔡润田 1 1 文艺报 content22190.html 1 从“困思录”至“真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