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有如初春”是诗人屠岸的诗句，准确点说是他一首诗的名字，亦是诗中最令人难忘的一句。短短六个字，却很有张力，把艺术家人老心犹壮、笑看万里霜的豁达与深沉表现得入木三分。在看了八十有六的书法家陈肯的作品，以及与他攀谈之后，忽然感觉这句诗很适合他。陈老先生的书斋恰名“还春轩”，与“深秋有如初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于是便有了这个题目。
“中国字是最漂亮的字”
陈肯现居南京，生于1926年，自幼就表现出了对书法的喜爱。他的“童子功”，是描摹颜真卿的楷书，之后又对王羲之、智永、孙过庭、米莆、董其昌等古代名家的行、草书及秦篆、汉隶等均有临摹。他年轻时追求进步，很早便投身革命，在无锡国专（今苏州大学）读书时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从事党的秘密工作。新中国成立后，陈肯曾任共青团江苏省委宣传部部长、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当选了共青团全国第三次代表大会代表，江苏省第五届、第六届、第七届文代会代表等。1987年从中国科学院南京分院离休。经历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却也不断加深着他对书法的理解。最终，他以一手神融笔畅、婉转流丽的好字，得到书法界认同。有行家这样评价陈肯：其行书手法多变，用笔矫健浑厚；其草书笔墨精到，线条简约纯净；隶书则是静穆中寓生动，平淡中见精巧，耐人寻味。其楷书吸取了行书活泼的情致，小篆中化入大篆雄浑的笔意，更是显示出了他对书法的独特见解和追求。
今年仲春的一个下午，记者来到了陈肯位于秦淮河畔的家。来拜访陈老之前，朋友特地带我去了趟南京的十竹斋——一个专营书画，类似北京荣宝斋的铺子，为的是欣赏陈老先生的字。在三楼，陈肯一幅将近整张的行草赫然在目，录的是唐代诗人戴叔伦的“过苏溪”：“苏溪亭上草漫漫，谁倚东风十二阑。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书于辛卯年秋月。同时在售的还有新出版的《陈肯书法作品集》。
一进门，记者在向老人问安之后，便把用相机拍下的十竹斋里他的作品展示给陈老看。老先生很高兴，话题也从少年时代的练字，到中年后穷年累月的“疯写”，再到后来的融汇百家力求创新，洋洋洒洒说了开去。
他说，从小学开始，写了十几年的字，觉得中国字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字。他那时候主要是临帖，颜真卿的《多宝塔》《东方画赞碑》《郭家庙碑》《颜勤礼碑》等，都让他写了个遍。颜真卿的字端庄雄伟，气势开张，挺拔劲美，在当时开一代书法之新风，被人们尊为“颜体”。陈肯从临摹“颜体”开始习书，为他日后的成就奠定了坚实基础。大凡踏进了书法这古老艺术的门，是很容易“魔症”的。陈肯很快就不满足于颜体的方正不阿，而是追寻着王羲之，研习了鲁公碑，进而品味了孙过庭、董其昌、米南宫等各帖的妙处。中国书法在横竖撇捺之间传达出来的气息与神韵，让这个青年不知不觉陶醉其间。
但在后来的岁月里，陈肯经历了很多不幸，甚至割断了他与书法的联系。先是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后又在“文革”中下放劳动，一直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他才看到了曙光。1980年，他落实政策回到南京，被安排在中科院南京分院工作。不过，他已人到中年。陈肯说，他的字是在54岁之后才捡起来的。他那时候练字已经到了“疯狂”的程度。几年间，每天都琢磨着传统书法的精髓，一个字、一笔一画地推敲，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日复一日。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陈肯的书艺逐渐做到了流畅圆熟，自成一格。观其书，可以发现笔笔从传统化出，又处处不露痕迹。他不脱离法度，却又不拘泥于法度，写得浑然天成，率真自然。
书法作品渐为人知
1985年，陈肯在江苏省美术馆举办了个人书法展。在此前一年，他曾做了一个急性胰腺炎的破腹探查手术，当时高烧不退，比较危险。但命运女神还是垂青于他，让他最终化险为夷。在家休养的日子，他买了六刀宣纸，写了几百幅字。他对老伴讲，不开追掉会，就开展览会。于是从中选出了一百多幅送到江苏省美术馆，这也是该馆第一次为个人举办书法展。
这次展览的成功大大鼓舞了陈肯的信心。1986年他在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第二次个人书展。开展第一天，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周谷城、中国佛教协会主席赵朴初、民革中央委员钱昌照、团中央原书记处书记胡克实、中宣部副部长王忍之、少将诸敏、纺织部部长吴文英等专家和领导，都来到现场道贺，并对陈肯的书法表示出极大兴趣。看完书展后，赵朴初挥笔给陈肯题下了“落纸云烟”4个字，对他的书法给予肯定。陈肯也将一幅展品“悟”字相赠，这幅字至今仍在中国佛学院收藏。
也难怪这么多人喜欢陈肯的字。因为他的字的确写得潇洒脱俗，经得起推敲。陈肯字的神韵出自“二王”，却没有模仿“二王”的痕迹，其转折勾挑化入北碑，却又不是北碑的照搬，有师法自然之举，无哗众取宠之意。其整个书面自然流畅、厚重纯正，让人一看眼前就为之一亮。
从上世纪80年代起，陈肯书法逐渐为人所识。此后，他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常务理事、江苏省国画院特聘书法家等。自1986年至今，陈肯已陆续在北京、南京、苏州、镇江、张家港等地多次举办个人书展，1999年还参加江苏省书法代表团访问日本。他先后出版有《陈肯书法选集》《陈肯行草杜甫秋兴八首》等5本书法集，南京雨花台、山东泰安以及翰园、元极、屈原、霸王等30多个碑林有其所书刻石……
不待扬鞭自奋蹄
诗人臧克家有一名句：老牛亦知韶光贵，不待扬鞭自奋蹄。这句诗，因为概括出了一切老而有为者共有的精神状态而广为流传。陈老也正是如此。作为一位老艺术家，他在艺术创作的道路上没有丝毫倦怠，而是越来越勤奋，越写越有味道。
他说：书法艺术的魅力是无穷的，人们对书法艺术的要求也是无止境的。书法美的基本要素是什么？苏东坡曾经说过：“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能成书。”书法也是辩证法，如结体的疏与密、正与欹，布局的黑与白、离与合，墨色的浓与淡、枯与润，骨力的刚与柔、曲与直，气息上的藏与露、雅与俗等等，要通过不断地揣摩，来创作出平衡、和谐的艺术之美。我在知天命之年重拿毛笔，20年之后字才有了变化，到80岁才又有所提高。现在我已经86岁了，希望再有一点进步。过去的书法，对我来说已成历史，现在集子中的作品，我很快也会看不上了。遍观古代法帖，我最佩服的还是王羲之。他能写得如此轻松、如此自然，我佩服之极。追求这样美好的东西，其难亦至极。所以我现在只问耕耘，每天哪怕有一个字取得一点进步，我也会很开心。在书坛激浊扬清、矫世励俗是不敢谈了，但把一些心得奉献给社会，却是我应尽的责任。
尽管陈老的字楷书、行书、草书、隶书兼善，尤擅行草；条幅、中堂、题额、书匾兼善，楹联更是出色，然而陈老却并不以书法家自居，他只是承认自己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学了几十年书法罢了。而且他还念念不忘感谢那些帮助、支持和指点过他的老师、老友、学者以及道长前辈们的恩泽。
如果不是亲耳听闻，很难想象这一番谦逊而充满进取精神的话，是出自一位积60余年之功挥洒自如的书法家之口。而仅是这一番话，就可以看出陈老孜孜以求的正是书法艺术的真谛，同时反映出一种对传统和创新深切把握的时代精神。也正是由于有了像陈老这样的书坛骁将的努力，中国的书法艺术才会永远抒写着自我性灵，焕发着青春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