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非虚构文学如何突破媒介包围

□徐肖楠

媒介时代加剧了组成文学期望形态的元素的变化,也使非虚构文学的意向更加迷惑、纠结以至混乱。非虚构文学由许多具体作品组成并涉及了不同的媒介元素,关注非虚构文学就得关注不同的媒介化生活元素,避免单纯工具性的媒介效应及时尚对文学的过度控制。这既要求关注非虚构文学的传统意向和写作元素,又要求关注它的时尚意向和媒介元素,还要关注各种意向形式与媒介化生活之间变化的关系。

媒介化生活中的诗性奢侈品

揭示非虚构文学与普通媒介、非虚构文学的文学空间和非虚构空间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深入非虚构文学与时尚生活间的意义和导向关系。从非虚构文学的主体角度看,由于主体在非虚构文学形式中存在,文学的想象空间与非虚构的实体空间同时出现,成为相互赋予意义而必然关联的两个方面,两者的联结点就是客体的非虚构事实与主体的意向之间的关系,在非虚构文学形式中,主体有关意义和想象的导向作用往往大于在普通媒介形式中的导向作用。

在时尚意向与媒介的作用下,非虚构文学形式中产生一种附加的作用:一方面,由于媒介对生活的覆盖,非虚构文学的实质可以理解为主体不断地在媒介活动中寻视各种信息并对信息做出回应的过程;另一方面,基于非虚构文学的意向对信息的寻视,它又返回媒介空间,这规定了非虚构文学与媒介空间的现实关系。

非虚构文学形式提供的历史和生活情境既与其他非虚构形式提供的情境不同,也与虚构性文学形式提供的情境不同,是介于两者的边缘地带,而媒介时代的非虚构信息和文学信息都变化多端,这不但让非虚构文学与“非虚构”和“文学”同时纠结而歧异颇多,而且与大量的媒介形式和技术化生活相纠结而让人生疑。这使非虚构文学在纪实性和文学性两方面同时被置疑:非虚构的界限在哪里?文学的界限在哪里?这直接影响了人们对非虚构文学的认知和评价:媒介化生活让非虚构文学更加延伸化和复杂化,也使人们更加迷惑于非虚构文学的文本、样式、风格、意义。

已经有理论认为,非虚构文学不可能既承诺客观真实又得到虚构豁免。但是,媒介形式的变化不可能单方面否定非虚构文学。无论有多少变化引发争议,只会使问题更复杂,简洁的概念在于做什么,不在于说什么。事实是,所有的争议并没有妨碍非虚构文学在媒介时代被写作和被阅读,而只要有非虚构文学的写作和阅读,就有非虚构文学在媒介化生活中的延伸,这说明媒介时代的非虚构文学仍然有一个能够自我实现的核心点。非虚构文学难以改变的核心与文学的诗性相关,是最不易改变的:它不仅属于时代,而且属于永恒。因此,非虚构文学形式可能被媒介时代修改,但不可能被普通媒介行为完全改变。

不论媒介时代的非虚构文学变得多复杂,要写作非虚构文学,就不得不考虑两个非虚构文学的基本品质:一是这种写作主要是诗性写作而不是文献式写作;二是既要准确记录事件、人物又必须超越记录事实的局限。这样,非虚构文学才既不同于以诗性想象为主的虚构文学,也不同于以传播事实为主的普通媒介,以诗性方式深入媒介空间与现实空间结合地带,并期望以此把握事实形式中媒介化现实的实质,为媒介化生活的反思奠定文学基础。然而,产生这种特殊的形式效用是一种挑战,正是在这样的难点上,非虚构文学才可能具体地既与虚构文学不同,又与新闻报道、田野调查不同,才有可能既承诺客观化视角的真实,又承诺主观化视角的真实。

因此,在媒介纷纭的生活中,非虚构文学至少要有几点不同于普通媒介:1.叙述者是考察者,而不是被考察对象的依附者,叙述是诗性思考与被叙述事实的结合。2.叙述不是考察对象的客观呈现,而是我亲历的真实或者我考察的见闻。3.叙述者的叙述要呈现强烈的现场感,不论是对现实还是对历史,这种现场感来源于主观化视角和客观化视角的双重性。4.叙述者是写作者,写作者的被写作经历不能虚构。

在这个意义上,由于非虚构文学具有非实用性和非工具性的信息寻视与回应作用,它的诗性品质和审美气息,已经成为现代生活的奢侈品。与作为生活的实用品和必需品的普通媒介形式不同,非虚构文学必须依托于事物的原生形态产生自己的超越形态,它主要不是传播事实和知识,而是传播精神和美学感受。因此,因普通媒介信息的发达而强调非虚构文学对事实和知识的传达,会削弱非虚构文学的艺术表现力。

超越单纯事实的文学原创

原创性是文学的根本点,对于非虚构文学来说,一个更为本质的要素是它的原创性。非虚构文学的根本点在于,它是真实和原创的历史记忆。非虚构文学表现出来的核心品质或者核心经验不是简单地对现实的反映,而是真实与文学之间的原创关系、事实与形式之间的原创关系。如果仅仅是对现实进行准确和快捷的反映,大多数新闻、调查、社会评述、历史文献都做得到。

非虚构文学存在的理由之一,是非虚构文学给历史提供了一种原创的非虚构性审美记忆,从这里出发,人们需要在媒介时代去鉴别和品味非虚构文学对事实的原创性审美呈现。这种非虚构性审美记忆在媒介时代变得有些扑朔迷离、变幻莫测,因为媒介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内容的确定性,由此也改变了某些经验和记忆的确定性,而非虚构文学的原创性就是通过重新叙述事实而对生活世界重新挖掘和确定。

非虚构文学形式的原创性基于深入事实而追求诗性的风格要求,这与普通媒介形式提供对应于现实的实用知识和直接经验不同。这两者的区别在于,它们提供的经验和知识是具有重复性还是具有原创性。就这点说,非虚构文学形式和普通媒介形式完全不同:普通媒介信息强调和注重对现实准确的复制和对应,不强调原创效果而强调传播效果。正是由于这个区别,普通媒介和非虚构文学各自走回了原点,并从不同视角影响了与它们相关的生活,媒介化生活和诗性生活由此显示出完全不同的经验和风格。

也正是在原创性这里,非虚构文学表面上看起来与事实性的真实对应相接,实际上潜移默化地与诗性真实和文学真实相接。虽然文学和非虚构文学都有一整套系统和模式,但艺术原创性意味着,进行艺术再生产时,是在已有的模式中创造一个想象空间,它不似普通媒介形式对现实的直接反应,而是借助媒介形式读解自己和世界并依此建构生活世界。

一种非虚构文学形式的确定及其提供的经验,并不是一些预先构想的逻辑和命名的实现,而是一些基本元素的实践和典型形式变化的结果。所有有关非虚构文学的分类方式和文体界定,几乎都不能规定非虚构文学的内容和形式的效果,但一个文本的最终确立却常常取决于效果。这样,非虚构文学的效果与普通媒介的效果之间的差异便造成了迷惑和混淆:普通媒介形式的效果往往更加具有普遍性,因而大于文学性媒介形式的效果。

非虚构文学的原创性与新闻性、纪实性共同在媒介时代交互作用,它的纪实性使它比其他文学样式更加接近事实的原生态,使它在媒介时代有可能几乎与事件同步发生,从而优先于其他文学样式的反映。但这不能保证非虚构文学与普通媒介方式具有同等的传播速度和受众容量,因此,非虚构文学在媒介时代的优势,不是它的传播学特征,而是它的诗性特征以及与此相关的文学真实的原创性。

非虚构文学形式有一种流动的自由,即它的跨文体特性。这使它在媒介时代更容易吸收和整合不同文体而进行文体更新。例如,有可能将视频和音频吸收进语言中而产生变体。由于媒介形式纷繁变化,非虚构文学要建立和发挥跨文体的原创性,就更加需要博采众媒介形式之长,不但要更加灵活的表现和更加丰富的趣味,而且要更加具有传播效应和多元空间。由于媒体活动和媒介形式的扩张与变化,非虚构文学不但要依靠其跨文体魅力而获得原创性,更重要的是,它要依靠其诗性方向和超越精神对事实进行原创性叙述,从而独立于普通媒介。

有担当意识的真实性追求

所有的非虚构文学形式的法则,都提供的是一些弄清叙事的方法:弄清被叙述的事件和人物为什么会发生以及发生的意义。事实上,它们体现的是一些事情怎样发生的艺术真实法则。虽然非虚构文学不可能像虚构文学一样无边地描写可能的事情,但也不是像普通媒介一样完全受到事实的限制,而是既有限地描述确定发生的事情,又无限地展开确定发生的事情:艺术真实的法则使非虚构文学可以不遵守现实的顺序,在叙事过程中用一种期望系统来推动事实的展开。

媒介化生活与以往的有局限性、简单化的生活不同,现代媒介将人类各个角落、不同时间、多种元素的生活状态大量传递、呈现出来,但伴随这种媒介化状态的生活真实性和生活意义并没有产生,媒介信息有真实性,也有虚假性,这种难以确定的真实性,使媒介化生活缺乏真实性力量和意义引导,实用知识和必要媒介并不能决定人们的价值信仰。

在媒介时代的庞杂信息中,人们应该得到一种真实的认知和指引,尤其应该得到一种直接与现实相关的真实认知,而非虚构文学介于普通媒介的直接真实和虚构文学的间接真实之间。实际上,在新媒介方式影响下,人们的视野更开阔了,但心胸可能更狭小了;生活不是更清晰了,而是更迷茫了。混乱的信息让人们真假难辨、无所适从,媒介给人们带来了更大的生活困惑,在相互混淆视听的信息中,人们难以辨别生活的真伪以及相关的人性善恶,以至对历史产生错误的理解和判断。也就是说,在媒介时代,人们对真实生活的更大希望可能落空,这直接形成了人们虚假的生活风格。

在媒介时代,人们非常需要一种直接信息的选择,一种更加接近身边生活的直接真实或者事实真实,但是,正是各种直接的信息才蒙蔽了真实。文学应该最大限度地利用想象空间去超越现实,从而追求另一种真实,这样,虚构文学可能在真实的边界上给人们带来一种信任,因为它同时结合了现实真实和虚构真实。

一方面,非虚构文学与普通媒介形式虽然享有同等的纪实身份,但非虚构文学比普通媒介更大程度地排除了信息的虚假性,具有诗性品质所要求的必然真实性。另一方面,由于诗性的作用,想象的真实成为另一种真实,可惜,虚构文学的弱点是不如普通媒介那样直接、快速,而非虚构文学恰好置于直接真实和虚构真实之间,它既有及时传播和接近信息源的优势,还有文学真实的想象空间,它的想象性和诗性真实缓冲或抵消了大量非诗性信息的虚假可能,这产生了它在媒介时代叙述历史真实的优势。

中国近年的虚构文学尤其呈现出一种与媒介化生活靠拢而浅薄化、平面化以至虚假化的倾向,一些有影响的报刊为追求商业效应和媒介效应,疏离了文学的诗性品质。在虚构文学躲避崇高、颠覆宏大之后,与那些虚构文学中一波波的欲望化、身体化、个人化、偶像化写作相比,非虚构文学更加注重一种历史和生活的本质,更加追求生活中的责任、尊严和理想主义,带回一种表面现象之下的历史与时代真实。

普通媒介形式在改变非虚构文学形式的同时,也在改变非虚构性和文学性,这里的核心点在于真实性:如果一些普通媒介信息是虚假的,就使人们的生活甚至某个历史瞬间具有了虚假性,而非虚构文学的出场本要求最大限度的真实;普通媒介信息具有复制性,这使媒介控制下的生活也有复制性,而非虚构文学则要求以最可能的真实性去创造生活世界的意义。

2012-07-30 □徐肖楠 1 1 文艺报 content22078.html 1 非虚构文学如何突破媒介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