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眠”

□饶 翔

笛安《胡不归》

《人民文学》2012年第11期

“公平地讲,他最不喜欢自己75岁到85岁的那10年,因为那10年他是真的怕死。”笛安以如此方式开篇,吊起读者的胃口:当一个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否定自己的“75岁到85岁”,他得有多老了?一个人活到85岁还“真的怕死”,他要活到什么年头才能真的克服对于死亡的恐惧呢?

“无论如何,75岁时候的自己,还是太嫩了。将近30年后,他依然清晰地记得他如何吹毛求疵地折叠着那张宣判死刑的化验单……”小说主人公是一个104岁的老人,小说讲述的是他如何面对“死”——这个问题从他75岁第一次直面死亡开始,在往后近30年的时光中,成为他生命惟一的主题。

作者设计了人物与死神的5次对话,以此结构全篇。这5次对话分别发生在:刚被查出身患肺癌、刚动完癌症手术、刚度过手术康复期、99岁那年参加最小孙女的婚礼,以及104岁时的一个夏夜。从75岁那年遭遇死亡,在每一个重要的生命句逗,死神总是如约而至,如一位忠实可靠的老朋友。从初见死神时,当着死神的面虚张声势地撕掉癌症化验单;到手术后在死神的逼问下,承认“怕死”;到苦熬5年,好不容易康复了,妻子却先他而去,他求死神放过他,因为“活惯了”;到身躯日渐衰老、情感日渐漠然,感到“寿则多辱”,于是想死怕活;到最后竟连“活”也不那么怕了。老人对“死”、“活”的态度及其内心的微妙变化,被死神捕捉得纤毫毕现。与死神的对话便是与自我的对话,拷问的是自我的本心。相对于“死”的斩钉截铁,“活着”却是复杂难言之事,其间有太多人情世故,暧昧不明,不堪说破,就如同他与妻子、与女儿之间反复循环,却又永不挑明真相的对话。

出生对应着死亡,青春提示着衰朽。当他75岁,柠香刚出生时,他讨厌她,因为“他讨厌这世上一切提醒自己死期将至的事情”。而当他活过了怕死的年纪,一家人郑重其事庆祝他的90大寿时,只有柠香不当回事,而“她漫不经心的说笑背后藏着一种深刻的冷酷,这冷酷恰恰对足了他的胃口”。柠香“戏谑”的天性使她无视世俗规范,不经意地撩开了人性的面纱。而他则明白了生命就是一场在旁人观赏下的演出,并厌倦了演出。两个相距75岁的人,心灵在这个层面上是平等的、互通的。在柠香新寡后对他诉说衷肠的那个夏夜,多年装聋作哑、闭口不言的他突然开口说话,祖孙俩惺惺相惜,语短情浓。对于柠香而言,青年丧偶是她为年少轻狂所付出的代价,而对于如干渴的植物期待雨水般期待死亡降临的他来说,“终将五代同堂”像是命运开的玩笑。

《诗经·邶风》有云:“式微,式微,胡不归?”说的是天黑了盼望亲人归家的急切,笛安借用此话来形容老者“视死如归”的心情。在《胡不归》中,笛安尽显她“冷酷”而又悲悯的小说家才华,叩问生死,直抵人心。

“森林又暗又深真可羡/但我还要守一些诺言/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眠/还要赶多少路才安眠”,这是美国诗人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句,笛安的小说主题一如诗句般奥义难言。芸芸众生都是赶路的人,在终点是死亡的人生行旅中,还有多少承诺要兑现,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眠?

2013-01-11 □饶 翔 1 1 文艺报 content9957.html 1 “还要赶多少路才能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