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亮点

□黄桂元

《响铜记》是李莹的第四部长篇小说。这位“80后”女作家过去曾给人以青春“轻写作”的印象,这次却改弦更张,潜心4年,以新的厚重之作重塑了一种勇于负重、自我挑战的写作姿态。

小说叙述的镲儿塘村史,差不多就是一部历尽沧桑、百味杂陈的飞镲史。镲儿塘是靠近渤海湾的一个小渔村,村民世代以捕鱼养虾为生,过着自给自足的平淡日子。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提速,300年历史的镲儿塘村与600年历史的鱼骨村之间的生存之争势在必行。镲儿塘位于环渤海湾经济圈要地,毗邻正在建设中的国家级远洋渔港,还被规划为重点旅游度假区,但在老村长赵有余看来,镲儿塘更有存在价值的却是自己的飞镲史。已走出渔村出国留洋的“海归“商人赵俊辉承诺出资重建镲神庙,还从城里请来了米夏工作室的企划精英,要将镲儿塘村包装成古渔村民俗文化旅游胜地。竞争胜出的镲儿塘村人没有头脑发昏,而在考虑怎样使“锵锵”飞镲艺术传承下去,免遭商业大潮的侵袭和污染。

铜镲是中国民间常见的互鸣体打击乐器,发音清脆明亮,悦耳动听。“铜镲”的传说在镲儿塘源远流长,家喻户晓,甚至被赋予了象征吉祥的某种图腾意味,“甭管年景好坏,镲儿塘这镲是一定要打的,坏年景就把喜气打出来,好年景要把喜气打得欢”。镲儿塘的飞镲绝技能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绝非偶然。非遗项目具有不可再生性,如今正面临被连根拔起的存亡危机,有识之士质疑,当城市化发展与文化遗产发生冲突,做出让步的一定就不能是经济利益吗?这种深切的忧患之情在《响铜记》中贯穿始终。

女主人公李夏是一位“80后”女企划,曾被朋友调侃为“离开城市就会死”的“城市动物”,她风尘仆仆,身体力行,两年多来奔波忙碌,就是要帮镲儿塘人圆梦。这个过程一波三折,也曾几进几出,有过失落、流泪和挣扎,甚至还被外村人动手殴打,但镲儿塘的现状和未来始终让她牵肠挂肚,她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无怨无悔,不肯动摇。她的心目中,镲儿塘不仅应该有海、有船、有美景和美味,还要有镲、有神、有历史和文化。李夏和老村长赵有余、新村长赵俊亮、海归老板赵俊辉、大学生村官陆军、渔民企业家田家富一起齐心协力,复建镲神庙,挖掘、整理出见证渤海湾前世今生的遗迹、寓言和故事,让飞镲重新舞动起来,提振士气,以铜镲叫响的镲儿塘一时间成了投资和旅游的热点。

铜镲是一种民间乐器,在镲儿塘却寓意着乡魂。飞镲伴着锣声鼓点使人精神振奋,还有净化心灵的作用。另外,发生在镲儿塘的古老乡村爱情,虽不能说惊天动地,却绝对惊世骇俗,让城市女子李夏唏嘘、纠结、自责,“这辈子再也做不到了,像螺姑、满婆、狗爷一样,用一辈子的时间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去爱一个人,我们都太自私了,做不来。可是活在现下这样的欲望世界,怎么可以不自私呢?”李夏内心承认,有意躲避与比自己小9岁的阳光大男孩赵俊亮的姐弟恋,就是出于很现实的自我保护的考虑,事实上,已经继任村长的赵俊亮,做事有章法,从不拖泥带水,远比李夏想象的要成熟和有担当,“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并告诉她,“我不留你,但是我会等你”。

一度,我们曾过于相信塞缪尔·P.亨廷顿的观点,“在很大程度上,城市的发展是衡量现代化的尺度”,以至于失控到自认为无所不能,不惜以竭泽而渔的方式蚕食土地,日新月异地加速着“城市化”进程。曾几何时,土地变卖融入城市经济链条,已经成了城市扩张的一个模式。这时候的乡村命运既是被动的,也有难以拒绝的物质诱惑。面对抉择,村民各有各的盘算。年轻人为之欢呼雀跃,他们大都在城市有过打工经历,盼望卖地分钱,迁入安居小区,搭上城市化的快车。李夏不禁为他们担心:“镲儿塘这些淳朴得甚至有些野劣的人们,城市会接纳他们吗?”村里的中老年人则想得很远,也很实际:变卖土地意味着村子解体和消失,他们大半辈子除了打渔养虾别无他技,一旦进城坐吃山空,就算是分得百八十万,在城里够活一辈子吗?当年轻人一趟趟跑县政府上访,要求拆迁镲儿塘的时候,老村长赵有余终于情绪失控了:“土地是祖宗给的,政府要拿走那是为国家作贡献,你们要拿地换钱就要先摸摸自己的良心,这是绝户事,绝了子子孙孙的道……”土地寄托着乡村百姓根深蒂固的家园意识,不说城里人,习惯了漂泊城市的年轻农民工,也很难理解老一辈村民对土地的切肤之情。镲儿塘最终没有沦陷,而是完成了自我救赎,闪烁出了艰难重生的异光亮点。

当下的小说叙述动感十足,讲究速度,注重节奏,以迎合人们“快餐式”的阅读需要。李莹却坚持了一种“慢”叙述,如小说写的,“镲儿塘必须提供‘慢生活’的度假理念,吸引周边过烦了‘快生活’的都市人来此放松身心”。她的笔下,没有让镲儿塘笼罩在锵锵作响的飞镲氛围,相反,带给读者的是一种远离浮世、滤去喧嚣的静默和沉思。不仅叙述节奏舒缓,从容不迫,小说结构也以四季分明的轮回方式,章节依次为“春祭”、“夏记”、“秋祭”、“冬记”、“春祭”、“夏记”、“秋记”、“冬祭”,最后回归“春记”。以季节轮回支撑小说骨架并非李莹首创,但在当今快节奏、轻阅读时代,采取这种结构虽很冒险,却显示了作者的一种叙述自信。

《响铜记》使我感受到了一些“80后”女作家不同于以往的写作气象。这一代作家绝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恰恰在其青春期或成长期伊始,就与一个价值失范、精神失衡、盛产经济奇迹的时代狭路相逢,不得不直面新世纪太多且莫测的社会变数。既然一切无法回避,就必须栉风沐雨,独立面对,并通过自己的思考、体悟、积累和书写,给出质地坚实的文学回答。李莹这样做了,还有一些她的同代作家也在这样做,我们为之期待。

2013-01-21 □黄桂元 1 1 文艺报 content10067.html 1 城市化进程中的乡村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