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文学评论

慢读《反向》

□李 钧

薄薄的一册《反向:续小强诗选(1998-2010)》(三晋出版社2011年12月),我却读了一个月。我觉得只有“慢读”,才对得起续小强10年的积累。在翻来覆去的阅读中,我也因此获得了一点“草木般的清宁”。

续小强虽然比我小11岁,但我们在经历和精神上却有许多暗合之处。我们因为不满于祖辈的生活,努力挣脱乡村,奔向大城市;我们希望知识改变命运,希望成为真正的“现代人”;我们对城市有太多不满,甚至因此成为充满仇恨与愤怒的“暴烈之徒”;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故乡已是一个“像新鲜空气一样难觅的奢侈品”,我们“在城市的表面漂浮/像冬天公园的树上飘摇的塑料袋”(《槐乡日记》),这种无所归属的感受常常使我们“突然变得无比忧伤”(《突然变得无比忧伤》),而有的时候又“感觉到我们这一代的痛苦,是轻的悲哀/没有限制的痛苦,没有痛苦的限制”(《对话录》);当然,我们也清楚,既然走到了现在,就只能继续向前,“看看周围,大家一样,都在路上”(《路过》)……续小强说出了我想说的话,因此,我读他的诗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

《反向》中那种苦荞茶似的苦香,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焦苦。故乡的田园是回不去了,城市也不是我们的家——这种精神无处安顿、缺少认同归属的感觉,正是续小强内心忧郁、厌倦和不满的原因,也成为他这10年里最重要的诗歌资源。因为内容太多、心思太密,又缺少可以倾诉的知己,续小强的诗里多少带有一点怨气和无奈。他累了的时候,就会写家乡,写父亲、母亲、姐姐和弟弟,他想从中汲取力量,但是他又清楚“回已不能”(一篇作品的题目即是如此)。正如鲁迅所说,寓居在城市里的知识分子在回望故乡的时候,乡愁文学开始了。因为我们的精神仍是古典的、田园的,还不能适应现代化的城市,所以还会时时“想家”……失乡,水土不服,我们都是刚进城的“农民工”,我们都属于“过渡的一代”。所以,续小强的忧伤,是这个时代的忧伤。

《反向》似乎有意抵抗当下诗歌的口语化写作趋势,自始至终都让人觉得“涩”。当下的诗歌太多清滑流利之作,甚至可以让人如同读散文一样一目十行,不仅诗思轻浅,意象也寡淡无味。而续小强的作品色彩浓烈、意象绵密、诗思凝重,尤其是他创作初期的诗歌有着“恶之花”般的艳丽——我不知道作者是否喜爱美术,只是感觉他对色彩及其象征意蕴极其敏感且把握精准。《梦中的城市妖怪》等诗作如同李商隐般奇崛,仿佛闻一多《死水》般浓酽,又如波德莱尔笔下巴黎的阴面,一片夸张的颓废;那些原本立于乡间的风景,在城里却变成了渴死的异乡人的梦魇。诗作的主旨是什么,可以由读者去阐释,续小强在表达自己深蕴的诗思之外,又与读者之间存在“隔”,因而就有些“涩”,这反而成为他的诗歌与众不同的重要文体特征。

如果对《反向》的题旨做一点索引式的解读,我觉得它是向前飞奔的汽车上的一面“后视镜”。续小强是一个编辑,他有意将10年积下的诗作穿插起来,年代错乱,似乎没有规律,却另有深意:那就是将逝去的风景作为观照,提醒我们在向前疾驶的现代化大道上,不仅要向前看,还应时时注意那些消失的东西,因为我们寻找的幸福可能在我们身后,而不是在正前方。也正是在这里,《反向》揭示出了“文学现代性”的第二维——文学现代性的第一维是歌颂城市现代化,这样的诗人就如同20世纪初意大利的未来主义者一样,反对传统、歌颂竞争、歌颂机械文明。文学现代性的第二维则是对社会现代性乃至后现代经济的反思与质疑,它对“人的异化”问题发出了诘难。《反向》意在返回人的本质:回到爱,回到个人,回到生活。续小强坦承,他也有很多欲望和牢骚,也想“成名”、想“有财”,甚至“曾幻想,有朝一日到月球上建立一个国家/我便是惟一的国王和人民/我便是惟一的法律和道德/我便是惟一的知识和真理”(《以诗驱魔》)。但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这些魔障,他要用诗组成一道“封锁线”,把这些心生的魔鬼驱散。

我在这部诗集里看到了许多书写亲情爱情的诗篇,以致他最终以《反向——给我的女儿希希》来命名整部诗集。生活如此艰辛,我们只能靠世俗亲情来取暖。小强写爱情与亲情的好诗还有不少,比如《写给妻子腹中我们三个月的孩子》《写给女儿的诗》《爱情回忆》《在发生》《香溪河边的晚祷》《白色的谷物》《无题(2006)》等。

诗集中我最喜欢《香溪河边的晚祷》,当我们邂逅爱情,心里就有了一团火,再冷的天、再苦的事都变得可以忍受,也就有了前行的力量。诗人,在这时就成了孩子。我从这首诗里看见了续小强的赤子心,如一轮红色的月亮。

2013-03-13 □李 钧 1 1 文艺报 content10412.html 1 慢读《反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