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版:文学院

排 名

□张运涛

元旦过后,陈晋铭的任职文件终于下来了——庙湾乡政府办公室主任。

接着就是春节,县长和组织部长要来庙湾乡与基层干部座谈。新科主任陈晋铭手忙脚乱地做准备,发通知、做横幅、布置会场……乡长去市里开会了,人大主任和副书记在县人大开会,回不来,乡里只剩下方书记和两个刚提拔的副乡长。县里下来的领导好安排,关键是乡里的两个副乡长,一个姓牛一个姓毛,刚刚提拔,年龄也相当,乡里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他们具体分工。座谈会上,他们的座位怎么排?

这两年陈主任耳闻目睹,知道官员的座位有学问。打电话请示方书记,方书记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陪县长他们说话:“按姓氏笔画!”

方书记明显不耐烦,陈主任不敢多话,赶紧挂了电话。这招陈主任早想到了,牛和毛笔画一样,都是4画。好在他组织部有一个同学,电话打过去,人家说那好办,查查他们哪一年提的科级。陈主任急了,还用查?都是才下的文,同一批。同学说,真笨啊,再去查他们是哪年提的股级干部。

还是门路大的懂得多,陈主任就回办公室查表格,干部每年都要填无数的表格。很快就查出来了,两个人都是2003年提的股级干部,同样是一个文件下来的。

陈主任不好意思再麻烦同学,想着爹虽说只是个村官,但好歹也做了十几年,见得毕竟比他多。电话里,爹还是一副什么都难不倒的镇定劲儿:“搞不清?谁可能进步就把谁排到前面。”这一次,陈主任彻底对爹失望了。到底是村官啊!看来,仕途上是不能再指望爹来指点迷津了。陈主任只好硬着头皮把电话又打给那个同学,人家说,你这个问题太专业,我给你介绍一个政府办的领导问问吧,他们对排名有经验。

陈主任按同学给的号码打过去,人家讲得很详细:“先按职务高低排,同级的话再按分管工作的重要性排,再不行的话就按提拔到现行职务的早晚排。如果还不行,直接按姓氏笔画就成。”

陈主任说都查过了,还是不分上下。人家就问:“第二个字的笔画呢?”

陈主任马上反应过来,没顾得上感谢人家就挂了电话去数两个人名字第二个字的笔画。这么专业的学问,爹一个村干部怎会明白?政府办才是最有权威的,他们整天的工作就是接待,哪天遇不到领导排名的事?牛乡长第二个字是培,11画。再数毛乡长的第二个字清,也是11画。陈主任学聪明了,没有再打电话问,接着查两个人第三个字的笔画。牛乡长是财,7画。毛乡长是均,也是7画。两个人的名字像商量好的,笔画都一样。真是蹊跷,怎么偏偏三个字的笔画都一样?大冷天的,陈主任都出汗了,眼看下面与会的人都坐满了,电视台的记者们也各就各位了,主席台的席位还没定下来,能不急吗?

陈主任又给政府办领导打电话,说三个字的笔画都数了两遍,都一样,怎么办?对方在电话里沉默了好长时间,才说:“还真没碰到过这种现象呢。这样吧,你看两个人的姓氏哪个笔画提前拐弯了,先拐弯的排到后面。”

这下有区别了。毛字的第四笔要比牛字复杂,是竖折。陈主任把写有牛培财三个字的牌子放在组织部长旁边,毛清均就只能坐在主席台的最边上了。

会议没有正式开始前,陈主任看到部长身边的牛副乡长不时地和部长耳语,部长严肃的脸上偶尔还露出了笑容。毛副乡长呢,跟部长和县长都隔得太远,搭不上话,干着急。会议结束时,牛副乡长还和县长、部长握了手,因为都是朝左退的场;而毛副乡长没能够得上,部长和县长甚至都没有看到毛副乡长伸出来的手。县长和部长接着去了另一个乡,没有在庙湾乡吃饭就走了。

第二天中午,陈主任在乡里食堂跟土管所的小刘所长一个桌吃饭:“你猜毛乡长和牛乡长怎么排名?”

小刘所长说:“姓氏笔画呗!”还在空中比画了两下:“怎么一样啊?”

陈主任想,小刘,还和我争主任哩,都给你一天的时间准备了还没找到办法。

陈主任讲了头天给两位副乡长排名的经过,小刘所长听得一愣一愣的,长学问哪。讲完,陈主任的饭也凉了。陈主任也不吃了:“这主任不好当啊!”

名排得有理有据的,可毛副乡长不满意。尽管陈主任时刻没忘记爹的话,哪个官都不能得罪,可还是把毛副乡长给得罪了。毛副乡长再见到陈主任不像先前那么喜气了,酒桌上接到陈主任敬过去的酒也不再一饮而尽,不冷不热地放在面前,再转敬给别人。

陈主任终于找到向毛副乡长解释的机会了。那天的酒桌上,陈主任和毛副乡长挨着坐。有人敬毛副乡长酒,陈主任挡着,替喝。毛副乡长不说谢,也不拿正眼看他,任他喝。酒至半酣,陈主任说,毛乡长,那次县长来,座位是按姓氏笔画排的。话题来得有点突然,座上的人都静下来听。陈主任为了说明自己是费了一番周折才排好座位的,添油加醋地往曲折里说:“你和牛乡长股级和科级都是同一个文下来的,连毕业都同一年哩。后来没办法,按姓氏笔画。牛是4画,毛也是4画,奇怪不?再按第二个字,培和清也都一样,11画。”桌上的人都停了下来,陈主任接着讲:“两位领导的名字里第一个字和第二个字笔画都一样,你们说怪不怪?还有更怪的呢,第三个字还是一样,都是7画。”

有人急了,那怎么办?毛副乡长端坐着,没有任何表情。

“怎么办?连组织部都说不清了,只好请示政府办。”陈主任说,“政府办搞接待的领导说,看谁的姓氏笔画更简单。还别说,毛乡长和牛乡长前三笔笔画都一样,第四笔毛乡长吃了亏,是竖折。”

毛乡长站起来,脸色铁青着走了。陈主任心想,走就走呗,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让你的毛姓比人家牛姓曲折?

排名的事很快传遍了乡里。有一次,陈主任在城里开会,桌上有人把它当成庙湾乡的第二个经典段子讲了。第一个段子也是说的庙湾乡的一个副乡长,老婆的妹妹来乡里帮他带孩子,未婚。乡政府那时候房子紧张,一人一大间。副乡长就在中间隔了个布帘,外面住孩子他姨,里面他们夫妻和孩子住。某日睡觉前,老婆突然要把尿罐挪到布帘的南边。副乡长不同意这个改变,老婆说谁让你嘴贱。副乡长这才意识到,他不该在外面说孩子他姨尿尿的声音跟老婆不一样了。老婆说,那咱们投票表决。赞成尿罐放外面的举手。大冷天的,副乡长和儿子都不想夜里走远路。只有老婆和她妹妹举手。最后副乡长察觉出了问题,孩子他姨不是我们家人,没有表决权。2∶1,副乡长他们胜出。老婆也提出了不同意见,儿子不到18岁,也没有表决权。

排名,成了全县人民饭桌上必不可少的一个段子。传的人又添了许多的曲折,更玄乎。庙湾乡的人要是出门,免不了被问,排名的事是不是真的?编的吧?庙湾出了个两个名段子,庙湾的人惟恐它们被编排到其他乡里,信誓旦旦地回答:是真的!然后再添枝加叶地讲一遍,好像排名是庙湾乡的一个特色,谁都骄傲哩。

有一次同学聚会,有人问起排名的事。陈主任想装着没听到,遮掩过去。组织部的那个同学多喝了点,搂住陈主任的肩膀说:“怎么?你们不相信?晋铭当时可是打电话问过我的。是吧,晋铭?”

第二年,方书记被双规,受牵连的还有副书记,办公室陈主任也被叫到纪检会接受调查。

不久,方书记被转到检察院。组织部长又去了庙湾乡,宣布原乡长任书记,毛副乡长暂代乡长。乡里变了天。

代乡长说,乡里要学外面搞人事改革,中层干部都要竞聘。竞争最厉害的当然是乡办公室主任了。谁都知道那个排名的段子,代乡长能放得下?4个所站长报了名。陈晋铭也清楚,即使没人来争自己也做不了了。还是爹当时说得对,看谁能进步就把谁排到前面。可这进步的事,当事人都决定不了,陈主任能分得清?

陈主任就想讨好牛副乡长,把这个排位的事故意说成是自己的偏向。牛副乡长非但没感动,还严肃地告诫他:“陈主任,你这样做可是违背组织原则啊!”陈晋铭越想越气,恨死了罪魁祸首的毛乡长。

回到家里,看到老婆挺着的大肚子,陈晋铭突然想起来一个司机骂交警的段子,就跟老婆说,干脆我们的儿子将来就叫乡长。到时候,我想什么时候打乡长就打乡长,想什么时候骂乡长就骂乡长。惹恼了,我还要日乡长他娘。

2013-03-15 □张运涛 1 1 文艺报 content10470.html 1 排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