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院

“愿汝永远天真”

□黄咏梅

去年,电视剧《风和日丽》热播,我完整地看了一遍。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小说原著,不过,当电视配合画面很文艺地朗诵起“余愿意汝永远天真,愿意汝是屋顶上之明月……”这首诗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很欣慰,这首诗保持了对原著作者、我的朋友艾伟的敬意,也保持了对艾伟这一代人曾有的理想和热血的敬意。我深知,艾伟写下这首诗,作为小说《风和日丽》的结尾,更多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寄语。

认识艾伟近10年,一直觉得他就是个天真的人。现在,如果用“天真”去形容一个人,未必是褒扬,因为有了那个著名的“很傻很天真”的解构,当然,如果硬要用“天真”这样的词去形容一个中年人,还不免遭到“卖萌”的吐槽。可我还是要说,艾伟是一个天真的中年人。天真这种稀有金属保存在他的日常生活态度和写作生涯里,闪闪发亮。

这个天真的人,安于宁波一隅,读经典写小说是他的主要事务,在我的理解中,这也是艾伟处理精神事务的主要方式——无此,他不可能多年如一日地住在小城成一统,早就被内心冲突的各种欲望驱驰,出门找钱、找乐去了。至于副业,眼见他捣腾得最有影响的几件大事就是:摄影和绘画,每每自得其乐,虚荣心爆发了,会将几幅作品放到微信上晒,收获几位朋友的夸赞,便天真地得到了满足。此外,他偶尔还练练罗大佑的歌,看看各种口味的文艺片,围观微博骂架,甚至写几首抽屉诗歌。这种极简而让他满意的生活,使他看上去总像能呼吸到特供空气,清净、安逸,无过多的怨气,乐于接受命运的馈赠。往往,他获得的馈赠就比别人多,他在能见度极高的心里,看到了更多的悲欢离合、世道人心,他把它们一一呈现在小说里。

艾伟的天真,在于他深谙世相之后,仍旧能去相信,相信此际之外还有一个世界,相信人性中爱的力量,相信苦难中那些温暖的时光,并非虚构,也非偶然。在这个布满了怀疑的时代,相信是多么不简单的一件事啊,或者说,是多么天真的一件事啊。正因为如此,我总是能在艾伟的小说里读到一种挣扎着去相信的力量,这力量的释放与体会形式便是——深深的感伤,也是他小说的魅力所在。我很喜欢《风和日丽》里那个上世纪60年代出生的伍天安,他被青春的激情焚死,被理想的被褥包裹长眠,被天真的明月照耀。要是伍天安没死,我真不愿意去想象,他在21世纪的今天,混迹于这条激情殆尽的大马路上,也许还腆着他痴肥的肚子,正盘算着到哪里消费,到哪里娱乐,到哪里可以寻找到弥补青春的地方……这是现实,但绝不能安放于伍天安的身上,艾伟舍不得糟践他。在艾伟的小说里,很多人物都表现出了这样一种“天真”,是艾伟在小说里小心翼翼地“宝贝”着的情怀,它不会随着题材的改变而消失,更不会随着年岁的增大而流逝,它是作家的一种信念。

每当我在网上遇见艾伟,他会跟我认真地聊文学。说实在的,现在能在一起谈文学的人实在不多,即使是打着文学研讨会的主题而从天南海北来聚集在一起,也未必见得能真正地聊创作、聊文学。所以,我很高兴能在QQ上读到艾伟那些关于创作的“短句”——基本每一句话,都不超过15个字,而且一句紧接一句。在面谈的时候,艾伟的讲话似乎没那么流利和迅速过——他对写作总是显得那么饶有兴致和诚心诚意。

话说回来,艾伟写了16年小说,长中短篇小说屡屡刊发在重要的文学杂志,并在文坛引起反响,但似乎还没见拿到过一个“像样”的大奖。我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他,没想到他哈哈笑了两声,抛出一句天真的话来——“我不着急的呀!”似乎,只要他一“着急”了,那些奖就像糖果一样都能被他揣到兜里了。我曾经在采访余华等作家时,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在中国的文坛上,有一大群著名的“不获奖作家”,他们经历过从前那段写了小说而发不出来的“艰难岁月”后,小说能够发表、出版、传阅,给读者带来一点儿的触动,就很满足了。我想,艾伟应该也是由于拥有“满足”感,所以才可以“不着急的呀”。然而,“满足”并不等于失去了“野心”, 实际上,艾伟的“天真”使他对写作充满了“野心”。一个写了16年小说的作家,至今,每次开始写一个小说都觉得好玩,都觉得很有意思,其原因在于——他又开始冒险了,因为从那时候开始,他就跟他笔下的人物一起活着,就像一个少年,怀着对未来的不可预见,又怀着对未来的可能性的信任,开始了他的历险记。跟很多人不一样的是,这个天真的野心勃勃地出发的作家,他的行囊里,装着沉重的感伤,因此,他不会炫技,也不会四处讨巧,他按照自己内心的结构图,朴素地行走,他又不懂得一边走一边卸下自己的包袱,以便将来能迈出潇洒的步伐,相反,他一边走一边捡拾,他的行囊越来越重了,他依旧很认真地背着,琢磨着那些——他固执地相信那是珍贵的馈赠——的感伤。

记得有一次在卡拉OK,一大群人,喝酒的、聊天的、手舞足蹈的,只有他一个人拿着麦克风,跟着荧幕上的罗大佑在孤单地唱:“有一天孩子们会告诉他们后代你们要守规矩,格言像玩具风筝在风里飘来飘去,当未来的世界充满了一些陌生的旋律,或许你会想起现在这首古老的歌曲……”这首歌在那样的场合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他的听众也不见得有几个,可他依旧唱得那么投入认真,那陶醉的样子明摆着是在藐视,他固执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的孤独的确是过于喧嚣的……

2013-03-25 □黄咏梅 1 1 文艺报 content10597.html 1 “愿汝永远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