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学院

现实的处境和突围□王 晖

当《一只猫的宗教》《像一支烟那样行走》《地理的割裂》等一系列散文呈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它们以一种类似固态的坚固印象开始侵入我的记忆,字里行间的阅读中我掂出了沉甸甸的感觉,这种东西就是文字的分量。樊健军的散文,有一种扎扎实实的质地。无论他以何种笔锋去传达现实,写实的抑或虚无的叙事,都在竭尽全力地向“真实”逼近。在散文这种最见性情的文体中,这样的写作便具备了可靠的品质。

《一只猫的宗教》是一篇表现奇特的散文,表面上看它多么像一篇寓言:一只流浪猫,被深圳打工的弟弟收留了。在外漂流的弟弟在无力安置它的时候,让“我”辗转带回了赣西北偏远的县城。这只猫在“我”的家乡安顿后,经历了它生命中的悲欢离合,后来这只母性十足的猫生了4只小猫后,又收留了5只被遗弃的小猫。它做了9只猫的妈妈。在它生命最成熟的时候,慈悲的猫妈妈为了挽救9只小猫,自己夺去了训练它们的吃了鼠药的老鼠。没有了妈妈,从此小猫流散得不知所终。旧院拆迁,老房子夷为平地。

这篇散文,人只是做了猫的陪衬,人的生存艰难从蛛丝马迹中可见点滴痕迹。笔墨几乎全落在猫身上。猫的颠沛流离、猫的沧桑皆带有宿命的、悲壮的色彩。猫的际遇与人的命运如此贴切和相似,句句落在实质处,没有过分的夸张与修饰。作品生动、真切、朴实,嵌入了作者深切的生命意识和对于“道”的体悟。

一个心中没有信仰的人,不可能有这样的细微的观察,也不可能有这样理性的诠释。当一篇散文的内涵达到一定的深度,作品的经度与纬度会再度扩张,作品的精神也会突破常规的范畴,表现出卓尔不群的风貌。

樊健军的散文,写作密度较大。他常常将现实的片段横贯在一起,形成一个情景的链条,编织细密,完整周到地叙事。《一只猫的宗教》就是这样的。

在这篇朴素的作品里,一只猫为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足迹。

樊健军善于提炼生活,他能够从繁复、支离破碎的生活片段中提取有意义的细节,用情感和逻辑思维去安置有效的素材,将之连缀成有机的整体。他的散文紧凑、结实。《土窑背后》即是一个例子。祖父用了3年的时间,为造新屋做着一砖一瓦的细微准备,但直到生命终结,也没能实现他的梦想。他过世后,暴雨冲毁了土屋,新瓦损毁大半……他的作品扎根于现实生活的土壤,具有强烈的生命意识,对时光流转、世事沉浮、命运沧桑有格外深切的体察。他能够体悟到故乡这片土地的温暖与疼痛。

《那片水葫芦》是篇静谧的美文。作品由农村池塘里水葫芦的枯荣,回望少年生活的一些片段,那铺陈在水里的郁郁苍苍的颜色,蕴含着农事的艰辛、人生的苦难。作者怀念岁月深处的母亲,没有多余的表白,但你可以体味到一种难言的人生况味。

生命力顽强的水葫芦,淡蓝色的花朵,寂寞地开放,那罕见的美年复一年点燃在光阴里,维持在农人的生计里。散文抒情的部分,文字摇曳多姿,很有情致。

这篇散文语言淡雅,散逸着淡淡的清愁,苦涩中透出一丝安慰,表达节制。

《稻草的姿势》是一首悠缓的田野漫步曲,那是一次与一株稻子的倾心邂逅,一份对晚秋收割后的土地的痴迷的遐想。令人沉酣的丰收的大地,微醺得人都失去了方向感。诗意从土地上升腾而起,对土地的热爱回旋在一派天籁之中。“稻草、火光、灰烬、雪、童话的小屋,一次次覆盖我的想象。”又何曾不是覆盖着读者的想象。这是一篇诗情饱满酣畅、气息和美舒缓的散文。

我对樊健军的散文进行了较为仔细的阅读,看到了他散文写作中的一些变化,或者说是他有意为之的写作试验。《旧色小巷》与《像一支烟那样行走》是可以对照阅读的。《旧色小巷》是用脚步迷失于一截又一截暮色中的小巷,于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像电影镜头一样开始接连地闪现出来。苍茫的时空里,让人有一种真切的恍惚感,行走的心境迥异于白天。这里面布满了市井的声音、气息,流动着氤氲的人间烟火。有一种迷幻的感觉,总是让人屏住气,谜一般的欲望在延伸。《像一支烟那样行走》则是彻底地甩开步子进行意识的行走或飞翔。幻化为一股烟,穿行无所不在,随心所欲,似乎就是用裸露着的神经在写作。这样可以探测到任何一个角落,任何一条缝隙。樊健军善于思索,善于在看似常态、不易出新的地方,探寻到更加深厚的内涵和不一样的景致。

《地理的割裂》其实写了一场内心的割裂,割裂是为了聚合。散文写了人群中的自我放逐和自我迷失。而放逐是为了回归,迷失是因为痛苦的清醒。这篇散文传达了一种难言的纠结。它发生在几组对立又统一的关系中:异乡与故乡、他者与我、过去的我与现在的我、被地理割裂的我与心灵割裂的我。在这多重关系的困扰中,“我”要做精神的突围。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这难道不是人生的某个处境——无路可走与绝处逢生?原来决绝中都有一份眷恋,冷寂中朝着也许不可抵达的火光前行。这就是我看到的——内心的风暴。

2013-06-10 1 1 文艺报 content35367.html 1 现实的处境和突围□王 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