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院

我的文学样貌

□李进祥

李进祥,鲁迅文学院第十三届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孤独成双》、短篇小说集《换水》《女人的河》及法文版小说集《穷人的忧伤》《女人的河》(与石舒清合集)。先后有10余篇小说入选《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7篇小说入选全国年度短篇小说选本,2篇小说连续入选2007年、2008年中国短篇小说排行榜。小说集《换水》获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小说《狗村长》获《小说选刊》2006—2007年全国读者最喜爱的小说奖。

写作10多年,作品也不多,还没有完全形成自己的风格,只能说有了些整体风貌,具体作品也有了些样貌。作家的风格,作品的样貌,最好是由评论家、读者来说,作家自己不好说,因为认识自己本来就不容易,说清自己更加困难。也正因为这样,我想试着谈一谈。

作品的样貌就像人的长相。人的长相一般与人种、环境、发育都有些关系,最关键的因素是遗传基因。作品的样貌也与作家的民族、地域、个性有关,但起决定作用的是文化基因。任何一个作家,都不可能完全脱离自己的文化和地域属性而单独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完全自在、自主、自由、自为的作家是不存在的。而在自我的无限不可知和无限可能性之间的矛盾和思索,就是我们所谓的文学、哲学之类的东西。

我是回族,生活在宁夏南部,这大致决定了我的文学观念和文学样貌。因为是回族,我就有伊斯兰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双重背景,这是优势,作品可能会存在一些异质的、新鲜的东西。比如说短篇小说《换水》,就是从回族洗浴身体的“换水”仪式入手,写一对年轻夫妻在城里打拼的过程,写了他们身体受到的伤害和他们灵魂的洁净。还有《女人的河》《挦脸》《换骨》《鹞子客》等作品,都是以题材取胜的。当然了,双重的文化背景也有劣势,可以说,我同时戴着两副镣铐。因为是回族,基于信仰的约束,我个人的主体性就不可能很强,不可能进行太多的自我认识,不可能进行太深层的人性拷问,因此,我的作品会是传统的、保守的、也是浅层的、庸常的。向外,在对信仰的热爱之下,必须爱他人,我的作品会有一些温暖的色调和悲悯的情怀;向内,我会选择道德的自我修复和自我完善,批判的精神会相对较弱。比如说《害口》,写一对到城里打工的姐妹因为选择不同,怀孕害口的境遇也完全不同。害口的桃花想吃酸时,希望他在外打工的丈夫快点回来,带来一大堆好吃的。可当李子真的回来时,却什么也没有带给她。她以为日思夜想的李子在村里弄那么多酸的东西,是为她弄的,却不想,是为当了老板娘且也正怀孕害口的杏花弄的。本来是城乡差别、人生悲剧,但我选择小媳妇害口这样一个角度切入,就显得哀而不伤。还有《挂灯》《遍地毒蝎》等作品,也基本是怨而不怒的。也因为是回族,在写到一定的程度时,会自觉不自觉地担当起代言人的角色,作品中就有些大声疾呼的味道,比如反映农村留守老人问题的《狗村长》,反映城市空巢老人的《七十岁出门远行》,反映农民工生理饥渴的《你想吃豆豆吗》,反映农民工道德心理的《耳光中成长》等,都反映的是时代的难题,可以算是问题小说,但处理得不算好,让“问题”伤害到了文学。

因为生活在“苦甲天下”的宁夏南部,我会写一些艰难的、苦涩的、不可言说的疼痛的东西。但宁夏南部的回族具有浓厚的苏菲色彩,崇尚苦行苦修,认定自己所受的苦难都是注定的、应该的。所以,我作品中的人物,不管经受了多少伤痛,都没有呼天抢地、怨天尤人,而是认命顺从、坚韧地生活。比如说《换水》,在经历了痛彻心肺的伤害后,马清对杨洁说:“都是我不好,不该把你带出来,咱回家,清水河的水好,啥病都能洗好!”再比如《挂灯》,看到村里人一个个地搬走了,外出打工了,亚瑟爷想到的是“挂灯,高高地挂一盏灯”,这样村里就有了人气,出去的人也就回来了。他认定“人心里得有一盏灯”。还有《向日葵》,喜子小米夫妇一瞎一瘸,生活暗淡而苦涩,但他们内心却有着光亮,对亲情,对新生活的梦想执著、坚毅地追寻。儿子说一大片向日葵开花了。瘸腿的丈夫喜子说,真的,向日葵真的都开花了,一大片的暄黄。小米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到、能想到、心里也是一大片的暄黄。

因为是回族,对为什么写作,我的观点是宿命的。我的母亲得知我写作,就说:娃娃,这是真主在你头脑中照进了一点光亮。母亲一字不识,但我认为,这是对我写作的最好的评价。回族还信奉一句话:“学者的墨水比烈士的鲜血更珍贵。”所以,我还写了一些介绍回族、宣扬民族精神的作品,比如说《换骨》《乏痨》《黄鼠》等。《换骨》讲杨木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异族媳妇,得了“换骨病”,须偷村人的鸡吃了、受村人的骂才能好。村里的回族人就默契地配合让她偷鸡吃,并一个接一个地到村街上去骂,表现了回族村落的善良和包容。《乏痨》中给达吾嫂子治病一样,村里人都那么不遗余力而心照不宣地帮忙,那是一种不用宣告的善良,从长久的传统中浸透出来。

回族的传统温暖而深厚,需要介绍给大家,让大家认识。因此我的作品也在小心地适应主流文化圈,以期得到认可和传播。但我并不是狭隘的民粹主义者,我不仅在儒家文化、道家文化中汲取一些营养,对全球化的、后现代的一些文化、文学观点和形态,我也接受。但这种接受是有选择的,在这方面,我比汉族同仁有更多接受的经验和拒绝的教训。所以,我的作品现代色彩要淡一些,传统色彩要浓一些。也正因为这样,我注定不可能成为什么大作家,而只是一个注视者和记录者。

2013-07-08 □李进祥 1 1 文艺报 content11304.html 1 我的文学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