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风
这场风,在茫茫的世上
还要刮多久,才能露出
你脸上的沟壑,才能露出
几十年前的,那弯曲的背影
草甸子上的脚窝,到今天还是实的
也是硬的,通向旷野上
高高隆起的云层
再瘦小的卡钳,只要被一双粗糙的手掌推动
就能咬紧三叠系的棱角
就不再松开
半夜了,压低的咳嗽声
点亮了钻塔上的灯
显影着,井场上的泥泞
这场风,没有停
风里夹带着雪,卷起
冻伤的羊皮袄,发抖的洗脸盆
遥望故乡的眼睛,有些模糊
揉一揉,再揉一揉
心里头,猛然一紧
结冰的馒头,在怀里
暖热了一半,另一半
和着石油的指纹咽下,在胃里
继续解冻,却生发出
搬动大地的能量
胸腔里的油藏,正是对一次井喷的呼应
这场风还在刮
行进在从未中断的路上
是更多的铝盔,杠杠服
更多的红工装
一起汇入了,又一个平凡的黎明
像我父亲的人
劳动的间隙,偶尔抬起头来
看人的眼神像,身子疲倦
坐地上,端着碗吃饭
吃一大口,想起什么,突然笑起来像
和我父亲一样,很少笑
表面严厉,内心柔软,也像
吃苦受罪也像,还不在乎
还觉得应该,寒夜里
悄悄捶着关节炎的腿,又起身走远
也像,有多少盼望就有多少失落
在外面工作,离家远
有一年路程那么远,回来一身的风雪
却能暖和一屋子的惊喜,也像
天大地大的平原上
这个说话声大的人
这个弯着腿走路却不服输的人
这个杠杠服破了还在穿的人
已经远去了,他的热量
过了这么久,还没有散尽
还留在掉漆的钢盔上
还凝固在能发出亮光的吊卡上
还静止在一封封发黄的家信上
在站满钻塔的大地上
我像怀念离开人世的父亲一样
怀念他
出发的行囊
许多年前,就有这样的队伍
为了减轻重量,把故乡留在身后
把老母亲,妻子和年幼的孩子
和身后的道路,也一并留下
即使这样,扛在肩上的,几乎是半个中国
负重的队伍,超重的队伍
和牛车,和解放牌卡车一起
和铁架子,钻杆一起
和自己的肉身一起
行进着,向着荒原的深处
这样的队伍,不是旅行者
也不是探险的勇士
却把单薄的身子,投进荒凉之地
投进暴风雪,投进漫长的黑夜
这样的队伍,走着又停下
省略了许多,忽略了许多
经过的地方,不光站起了钻塔和采油树
不光留下了粗粝的名字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样的队伍
在延长,在加入
更多的身影,更多的热血
成为其中的一员,记忆有黑白的
也有彩色的,回望亲人的眼神
没有变,延续着的梦想
背负着的责任,也是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