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副刊

在干净的汉字里长眠

——致韩作荣先生

□雷平阳

一个我一直在模仿的人

我现在怀念他,悼念他

他生于冬天,死于冬天

生是白茫茫的雪,死是白茫茫的

雪。他的生与死都约等于白茫茫的雪

去年冬天,在哈尔滨,零下二十八度

我们看着他吃寿饺,一个又一个

以为他会永远活着,像冰层下的流水

不数数,不记年,活与死

在低温下,不会有互相抵消的那一天

他瘦削的脸上堆满笑容:“六十五个饺子

我多少天才能吃完?”我一直关注活人的活

活人在死之前已经埋葬了自由

体面和尊严,太平间里我们学会了忍耐

学会了将自己活埋。他似乎不在意这些

像个入殓师,一次次借尸还魂

把死期未到的、冤死的、走火入魔的人

又送了回来。有一次,在厦门的海滩上

他训示我:“诗人不死,死了

也要在一堆干净的汉字里长眠!”

我知道汉字变得越来越脏

简化即恶化,笔锋即刀锋

干净已成为底线之上的怪胎

他也有魂不守舍的时候,平时很少喝酒

但那天喝了很多,手指着黑暗的大海

“我没有喝多,大海知道,我心里也有波涛。”

我至今仍然记得,在暗淡的路灯下

他瘦得只剩下洁白的牙齿和骨头

衣服像风,翻卷着一叶没有归途的小舟

我想,此生他已经尽力了

慈善、气象、风骨,全部用光

而大海,从来没有停止对诗人的奢望与控诉

他该抛弃了,他该诅咒了,他该超脱了

——正如此刻,在云南,阳光灿烂

我的悼,我的痛,一切都只针对虚空

2013-12-02 □雷平阳 ——致韩作荣先生 1 1 文艺报 content37000.html 1 在干净的汉字里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