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是农民,
祖祖辈辈都是农民。
父亲长到十多岁,
红河两岸有了红军。
在一个鸡叫的黎明,
父亲担水来到红河之滨;
荒草滩头昏迷了一个汉子,
满身伤裂,遍体血淋……
父亲将他救回家中秘密养疗,
后来才知道伤员的真实身份:
红军游击队的指导员,
临走时发展父亲为红军秘密送信……
我的父亲是农民,
一个威武勇敢的农民。
从此,父亲是一名地下情报交通员,
传递红军信息,仍以种地为本。
有一天,他在红河北岸为牛割草,
突然山洪暴发,红河涛吼浪奔;
一个小战士在洪水中挣扎,
对岸敌兵追击,枪弹打得土飞石崩。
父亲用扁担和草绳,
救出了陕甘边特委小警卫的性命……
我的父亲是农民,
一个舍身救人的农民。
红河两岸游击割据,
昼走白军,夜迎红军。
白军将父亲当作游击队指导员,
押到红河南山上喝令新兵瞄准;
父亲站在一道悬崖边上,
在枪响前毅然纵身跳下崖根……
半天一夜,山风吹醒,
绳断索碎,活下一命……
我的父亲是农民,
一个九死一生的农民。
终于,父亲渐渐地老了,
犹如一袭影子,一盘树根;
更像一座大山,一条长河,
愈来愈清晰地融入我的魂灵,走进我的身心。
三十四十,他早已白了须发,
五十六十,黄土地嵌满他播撒种子的身影;
七十八十,他依旧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年将九旬,春去秋来,他每日就痴坐地头,
笑看花开花落入梦,愣对谷穗糜穗出神……
我的父亲是农民,
一个离不开土地的农民。
谁知,父亲永久地走了,
他走在今年立冬之日的清晨。
神州阴霾,大地冷雨,父亲去时——
如同落叶无声,灯灭无音。
我是一个可悲的游子,没见父亲最后一面,
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南国海滨。
一路雨雾迷茫,一路雪霰弥漫,
还有那一路的寂冷,一路的锥心;
我携妻带女,千里奔丧,
起五更,赶夜路,回乡祭葬父亲……
我的父亲是农民,
一个一去不返的农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