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写诗,写文学评论,还写小说。当然,就我个人的爱好而言,他的一系列关于“父亲”的小说是最让我入心入肺的。他用小说技巧和智慧残酷地撕裂着人心,又满怀悲悯地安抚着不计其数的“我”和“父亲”在那个年代所经历的痛苦与卑微。《父亲,镜子和树》里收集的 15部中短篇小说,应该是李浩在后来写长篇小说时坚实的基础和钢筋铁骨般的架构。
自从《将军的部队》获得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后,凡是在刊物上看到李浩的小说,我就会特别留心。我敢肯定,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夫卡和《西方哲学史》《小说的艺术》等作家作品,他不仅熟读,而且融会贯通。李浩的小说具有先锋性,但也继承了现实主义的写作传统;他坚持文本实验和形式技巧,但决不失小说的根本,那就是描写人的内心世界和情感世界。他充分掌握小说创作理论,敢于探索,但决不是炫技,只是“精心”地把小说技巧融入人性的深度表达之中。所以,李浩的小说才更有小说的味道。
我原以为《将军的部队》是描写战场或军人的战绩,读后才觉得其实是一篇情感小说。他把将军作为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一个普通人,由他每日对着“木牌”回忆,捧出战士们鲜红火热的心和美好的情感。表面上看,作者似乎没有刻意描写将军的形象,但战士这个群体却个个在烘托将军这个人物。
《父亲树》用极致的手法传达了作者对生命对“父亲”的深刻的悲悯。让“父亲”的肉身象征性地成为一棵大树,是作家想和父亲说话,是想让父亲说话。读他的小说,能看到你想知道但未曾知道的真相,能让你发现自己不愿意承认但存在的卑微。至于李浩埋藏于小说中的思想,那就全凭读者的理解了。李浩曾说:如果取消小说中的思考和智慧的成分,我的小说的存在价值也就可以取消了。
可以看出,《英雄的挽歌》是李浩以自己的父亲和他所熟悉的农民为原型创作的,因为没有对生活和人物的熟悉是不可能像挖井一样挖掘人内心活动的。李浩从生活在底层的弱势的“父亲”们的生存状态里,分析每个人物心灵深处的善良、世故、仇恨和无奈,写出了中国式父亲的形象。这些众多的“我”和“父亲”,切实地存在于中国转型期的农村。他把叙事的重点放在那个年代所有父亲们对生命的体验之上,也放在作者对人性的揭示上。在《英雄的挽歌》中,父亲就是父亲,没有具体的名字,作者也没有刻画父亲的外在特征。我想,李浩写的不是一个具体的父亲,而是一个时代、一个群体、一个李浩自己心中的父亲。《那支长枪》是一部短篇小说,李浩在“我父亲”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他通过那篇小说对自己的生存进行追问,也通过“我父亲”的嘴向众人说出,儿子反复寻求自杀却又怕死的真实心理。《父亲,镜子和树》中的大部分小说,那个设定的“我”都是以懵懂少年的视角看世界,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生存的卑微,也不对乡村田园景物进行描述,而是敏感地观望或体验小人物不寻常的心灵感受。《乡村诗人札记》是以儿子的眼睛打量一个乡村教师的生存。李浩借“我”、“儿子”、“父亲”的嘴说出了他自己对生活、对世界的理解,说出了他的爱与悲、欢愉和痛苦,说出了他的怯懦与困惑。李浩承认,这是他对自己的一种精神补偿,他要用小说中的另一个“我”来完成他今生所不可能完成的某些事。李浩的小说语言波澜不惊,但往往能引起读者深刻的回味与反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