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航就职的那个公司在帝都的西三环,做金属与非金属的商贸生意,那些年他人五人六,穿着西装,仗着还算娴熟的英格力士,跟老外们周旋,彼此算计,满腹经纶。晓航是不是一位做金属与非金属生意的高手,无从得知,在此存疑。每次相聚,大家起哄,一旦问及——前些年他是眉飞色舞,这几年则是唉声叹气。
有一年,他疲于奔命在北京与外地之间,来回穿梭,据说是为了一个项目,那是他操劳过度疲惫不堪但又没什么斩获的一段日子。如果让他写成小说,我们可以看到试图跻身于矿业的一个匆忙而惨淡的身影。如果时光倒流,在前十年,他所在的那个行业,生意兴隆,业绩良好,产品价格曾经一路往上狂奔。那些日子,晓航踌躇满志,逢人必谈股票,作为一个理性的投资者或见机行事的投机者他都有种种心得。那时他手里捏着一大把股票,似乎是一个辉煌的数字,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那帮朋友们听了他的忽悠,个个也都跃跃欲试,最后他是不是赢了,那些朋友是否掉在了坑里或是否及时出逃,我没有问,因为那已经成为彼此之间的往事。
这时的晓航经常大气与阳光地在电话或短信里张罗着朋友们聚会,通常他会在饭局上成为主讲。在跑项目的日子里,晓航每次回京,基本上悄没声息,偶然有电话或短信,通常都是叹息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大滑坡,然后自我鼓励,兄弟我得拼命啊。那口吻是满眼苍凉的商人,让人可以想象电话那端他的苦相,但只有偶尔提及文学,他才仿佛大病初愈,骤然间恢复了元气。
有很长一段时间,晓航每周雷打不动地如约去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做新闻节目的嘉宾。这个节目,我没听过,有一次去香山开会的车上,听到一个也叫晓航的男主持人正以我非常熟悉的浑厚磁性的声音评述天下大事。我在插播广告的间隙,给他打去电话,没想到这并不是他,此刻的他正在外地。晓航无奈地解释,电台有两个晓航,虽然同名,那位是正式的,而他则只是嘉宾。
不过据听过的朋友讲,晓航仗着北京大院孩子的自信与字正腔圆的北京话,再加上口吐莲花与反应敏捷,在电波声中,他茁实的嗓音兼得瑟的姿态逐渐被众多走街串巷的出租司机与小白领们所熟悉。坐在麦克风前的晓航,我相信就跟他坐在饭桌前一样,善于八卦,眼睛活泛,表情与手势都很夸张。
晓航年轻的时候,据他说为了宣泄体内的负能量,经常呼朋唤友,游走在北京高校的几个足球场上。他号称自己是头脑最为清醒的组织中卫,也经常助攻,而且是绝对的主力——可惜,后来他的一条腿受到重创,然后在疗伤期间,有数月间,他从大家的视线里暂时消失了。
没有了晓航的饭局,顿时寡然无味了。每一次饭局上,他的气场他的慷慨激昂他的亦正亦邪他的插科打诨与他的彬彬有礼他的修养他的低调他的沉默,相互迅捷转换中,让我们看到了他内心与性格中的驳杂。但不管如何,他给大家的印象是阳光的,是北京的,是大院与胡同的,如果没有北京大院出生的王朔前辈,那么晓航怎么着也应该肩扛王朔的大旗,写出《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动物凶猛》《我是你爸爸》之类的作品。
晓航有真正的理工科背景,考大学时他数学最好,大学时学的是物理化学,然后又就读于知名的外经贸大学,相当于一袭现代黄袍加身。这些年,哲学历史宗教手不释卷,并喜欢忙里偷闲,挑选个别美景,然后支起电脑,像一个正在炮制一部热门电视剧的编剧一样,滴滴答答地码着字。这个场景是很小资的,是会吸引众多目光的,尤其是年轻女性的。有那么几篇小说他就是在这样的目光炙烤中突然感到自己正在穿越现实,进入到一个让他眼晕的虚拟的天地。
有一阵子,他在网上与众多象棋高手对弈,他一脸正色地说网上真有高手啊,他们下得如何如何,有的棋路来自于他都不知道的棋谱。那段时间,他痴迷于此,晨昏颠倒,昼夜不分,但他很快幡然醒悟,检讨道“真是玩物丧志啊,把好多正事给耽误了”。
若干年前他买了房。楼盘不错,绿树成荫,然后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开始像祥林嫂一样絮叨他的装修远景,并不厌其烦地跟多家装修公司的人半真半假地探讨着装修的多种可能性。终于,他家装修大功告成,所有去参观取经的朋友,目睹这个一半是美式乡村一半是地中海风格的房间后,都羡慕嫉妒恨地在他的新地板上留下了斑驳的脚印。
他的《师兄的透镜》获得鲁迅文学奖后,那段时间他必须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他不能像其他在体制内与业内的获奖作者那样可以高声喧哗,可以恣意忘形——他必须夹着尾巴,多年来他一直是某个环境中一个文学创作的潜伏者。那些日子,耳闻某地某位得了鲁奖后,又得到地方政府的重奖时,他很惊讶,不断问:真有这样的好事?不务正业的晓航则没有这样的幸运,当他的同事们从各种渠道得知他获奖后,他只是偶然地成为了大家茶余饭后八卦时不经意间的一个谈资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