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学院

被清空也被充实

□李 云

■这是一个域外女子,她激情四射,常常在半夜砸我的门,让我给她注射,或者睡在我的床上,甚至住进了我的身体。在鲁院,我与她共处一室,共附一体。

这么多年,我都是与她共附一体的。她是我的激情,是我生命的交响,她是我的幸福和苦难。现在她陪伴我,度过了鲁院的白天和夜晚,我与你们一样都叫她七月的海。但她还有一个名字叫珍妮特。是的,天使与我同桌,在白天的课堂上,她就坐在我的右边。

娇柔、瘦小、神经质,这一直是我的影子,也是她的。我一直暗暗地喊她天使,像在喊醒我自己。天使在人间,天使与我一样,穿着大红裙子,在墙壁上瑟瑟发抖,留下了斑驳的诗句。

■是一阵风把我们吹回房间的。在那之前,我们在百草园散步,在鲁院。

阳光白哗哗的,扎得眼睛生疼,而走在树荫下,又有些生冷。那时,一只大鸟蹲在树上,牢牢地抓紧树枝,姿态怪异,而那结着红籽的灌木,充满了诱惑。那时,你把红籽摘下放在嘴里,说是甜的。

现在呢?那些果实,翻卷的落叶,已经不见了,水落石出,我看见了大地的骨头……哦,飞鸟与巨兽同舞的时代,你与谁舞?与谁醉?可我真真实实地醉过了,在鲁院,一堂课也能让我的灵魂飞升。是的,我有时陶醉,有时却极端清醒,比如现在。但,很多时候,我沉默,坦然,微笑。一个人微笑,独自对着星空。

■她依然那么纯净,像昨夜一样遥望着我们。这水中的月亮,这天上的月亮,让我几度恍惚:哪里是家乡,哪里又是异乡?

昨夜,在我们的苏苏酒吧,我们被浓烈的亲情包围着。坐在我身边的她,那么率真可爱。几年前,读她的小说,想象着她灰暗的迷离;而今朝夕相处,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多么阳光可爱的女孩子,彼此的个性和包容,让我们的心很近,很近。

而他,一个“80后”的男孩子,读他的诗,我惊讶于那份苍远和古意,他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成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越来越知道,他是一个大气的男孩子,他会把他的资源一并分享给你……还有她,我的另一位山东老乡,在苏苏酒吧,我们纯净的友情和爱,让我醉了。我着迷于墙上的插画,着迷于吧台上的骷髅头,着迷于那份罂粟般的迷离。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一起看着月亮,那月亮照了唐朝照宋朝,回头又来照你我。我们一起看着天上的月亮,看池塘中的月亮,看着你我的脸……那么多月亮在跳舞,我们不再孤单。上楼了,我们的小师妹正抱着一盒月饼等我们,她说姐姐,请选个月饼,是哈根达斯的。她又说快点吃吧,冰激凌做的,一会儿就要融化了。我说谢谢时,眼睛突然湿润了。

■先是听见了鸟的鸣叫,两只大鸟,在小花园上空盘旋,尖叫;在鲁院上空,盘旋,尖叫,它们一会儿贴着绿色的池塘飞,一会儿又落在树枝上。它们旁若无人地飞翔。

早晨6点的光景,它们的飞,让天地显得如此幽深、寂静。它们飞远又飞近,而自由、喜悦,正在天地间漫开,在我身上漫开。仿佛我的灵魂也在飞翔,它保留了对世界所有的幻想,但又放弃了沉重的肉身。

再也没有羁绊,没有在意,挣脱了人世所有的蛛丝马迹。你看这池塘中的红鲤,那飞在天空中的大鸟,都是我,又都不是我。但我愿意是这硕果累累的银杏树,像一位母亲,孕育着如此多的儿女,我也愿意是那棵高大的柿子树,把果实的火焰,举向天空。

这个早晨,我又来到了郭沫若身边,他正在竹林间高举双臂,对天抒情。而艾青,正独坐在一边抽烟,别有一番深沉。路过他时,我忍不住对他念了一段经书。可是后来,他在林荫道上突然出现——那时,他着藏青长袍,身上斜插着一枝长长的粉荷道具,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让我着实一惊!

我知道,在这个院子里,有人比我更精通于迷魂术,我不再说话,是不敢说话。听草木发声,风吹来了又一轮寂静。

■11月29日上午,听陈众议老师讲《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这个老师讲得特别有用。魔幻现实主义,集体无意识,那是我的故乡啊,是我的莱芜大地!

感谢鲁院给我们请来了一个又一个好老师,比如梁鸿鹰,他说,我们中国人讲究人伦,我们中国作家要讲中国故事,向世界展示美好,塑造美好形象。他说我们要讲述,而不是倾诉……

■2013年11月21日,在国家大剧院看话剧《哥本哈根》,三个人的对话让我着迷,这就是话剧的魅力。后来,我散步,看月亮。今晚的月亮是明净的,昨晚的月亮是凶险的,你知道。此情此景,多少风花雪月都不会让人心动,风过了也就过了吧。

■3个月的时光已经过去了,那些木叶那些花朵,再绿再开,已是另一年的事情了。

此刻我很惶恐,异常惶恐。我很想把所有的课目再学一遍,把读过的书再读一遍,很想把老师同学重新认识……在鲁院4个月,有的同学说用前两个月相识,用后两个月告别,而对于我这种慢热型的人来说:前两个月是自我适应,后两个月才是相识。

是的,我从没有感觉时光如此宝贵,可是时光如指间沙,总在流失,流逝——

也许鲁院时光不是要结束了,而是才刚刚开始,有时我这样想。

是的,是刚刚开始,比如你的学习,你的写作,你望向世界的眼睛,比如我们的友情是要用一生来维系,或者来忘记的。

■星空下,我总在回忆,从秋到冬——鲁院的红叶啊,高过了玫瑰的起伏和诱惑。

在鲁院,我们这群被红叶赤化的浪子,突然就安静了。你看,一枚红叶从水上漂过,从你我的脸上漂过,接着两枚、三枚……如红鲤,多么绚丽的告别!我们的心久久荡漾着。我们的五官,在水中荡漾。

永恒的斑斓,罩着你我。总会想起你吧?我恍若置身于一个大剧场,人都走没了,我那么恐惧,但就在回头间,看见你还在,多么安静啊,你还在,你一直都在。

■我还会想起什么呢?在涮酷,我与她边吃边聊,眼泪四溅。她说我是一个病孩子,被我的爱人缓缓地接住了……可她为什么不说是我的妈妈把我接住了呢?

姐姐说时我哭。我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这样哭过?姐姐,天南海北,只因相遇在鲁院,你就一眼看透了我,仅仅从我的诗中?

我还会想起什么呢?我记着我们的诗歌研讨;记着师生T台走秀;记得那一堂堂精彩的讲课怎样让我心海动荡……我不说热爱,是因为爱得太深。我不想离开了,我想在这里安静地读书写作,我想再当一次学生,可以吗?

2015-05-29 □李 云 1 1 文艺报 content16729.html 1 被清空也被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