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伟章的中篇小说《声音史》写得非常好,是近年来少见的写实小说力作。故事以四川山区农村生活为背景,写了一个乡村奇人杨浪的故事。他能听到并摹仿这个乡村各种各样的声音。他的一生,就是沉浸在这些声音之中。他的人生,也在这些声音里面。所以他成了这个现实世界没有任何竞争力的边缘人,一辈子受穷,被人看不起。但是,在作家的笔下,我们却看到了这样一个底层人物的独有价值:在这么一个快速变化的动荡时代,他用声音完好地保留下了乡村的历史记忆,有自然的历史,有人文的历史,有民俗的历史,有文化的历史。
所有的声音都凝聚在杨浪身上,所有的悲欢离合的乡村历史,也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在他所表达出来的声音里,我们看到了家长里短的世俗生活,看到了生活的痛苦、艰辛、挣扎,看到了欢乐、幸福、创造,看到了乡村的失落与消亡,看到乡村无人化空心化的现象,看到乡村资源被现代资本任意掠夺的现实,看到了生态破坏、社会道德沦丧的危机,也看到生活的力量。这些林林总总的声音里,有着无限丰富的社会现实内涵。
罗伟章是一个坚持现实主义精神的作家,他永远自觉地站在弱势群体的立场上去思考生活、评价生活、表现生活,去设立自己作品的主题。在《声音史》里,他的这个道德意识非常清醒。所以,他能以现实批判的态度去对待像杨浪这样的弱者,真实地写出边远农村农民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从而揭示出现实矛盾冲突的深刻内涵,引发我们对中国乡村危机的道德以及人性的思考。
作家的认识是独特的。他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是从一个独特的发现引发并形成精巧的艺术构思。他找到了杨浪这样一个传奇式的乡间人物,把他的传奇性艺术地放大到神化的位置,成为他塑造人物的基本面,非常自如地展开人物精神的开拓,让这个令人同情的弱者形象完整丰满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值得高度评价的是作品的构思。看得出,作家为艺术地实现作品的主题下了极大的功夫,可以用呕心沥血来说明。一个作家要在一个以写实为主体的文学生态出新,写出自己独特的发现,塑造出属于自己的人物形象,有多么困难。但罗伟章知难而进,坚持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以人物的个性为抓手,从杨浪身上神奇地找到了一个思想艺术的突破口。可以说,仅是这个精巧的构思,就可以奠定这部小说的基本品质。
有意思的是,小说所有的内涵,大都通过杨浪对声音的撑控得以实现,得以表达。千河口的各种传统关系、政治关系、经济关系、社会关系、人际关系都经过杨浪这个奇特的本事过滤,释放出时代的信息,折射出现实生活的真实本质。
可以说,杨浪这个人物塑造尽管从传奇性入手,但随着作品娓娓动人的叙事的展开,我们会发现他身上的传奇性已经被真实而质朴的人性所替代,成为一个具有现实主义文学精神品质的人物形象。他是一个生存能力很差的人,但他对声音的记录本事却无人能比;他一生都在做着看上去无用的无意义的事情,但我们回过头看,他的工作却特别有价值。因为我们在这里保存了历史,保存了珍贵的文化记忆。他是一个穷人,身上和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东西,也就是没有什么财产,但他拥有了全部的声音,这就拥有了历史,也就拥有了精神财富,因此他是一个非常自由的人。作品写到了他和农妇夏青的关系,突出了作品的主题内涵,整个人物精神品质得到了升华。虽然,夏青希望杨浪最后一次摹仿前夫的声音,但我们发现,他们在这块被时代遗弃的土地上开出了情感之花。他们是这片土地的守护人,也是我们文化的守护人。
作家由此成功地塑造了一个具有内在力量的弱者形象。这个人物,在当今小说人物画廊中非常特别,会有自己应该的位置。小说《声音史》也是近年来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