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听到这部小说的题目时好奇心动了一下:声音包罗万象,罗伟章是要为哪种声音写史呢?读完小说明白了,他是为社会历史的变迁找到了一个极其独特的载体——声音。如前所述,声音五花八门,包罗万象,丝竹声风雨声,乐音噪音,说话声歌唱声,鸡鸣犬吠,等等等等。要用声音承载社会历史的变迁,就要找到合适的入口。罗伟章找到了杨浪。杨浪是个农民。如果说农民也能分成钻石和尘土,杨浪就是最不起眼的尘土。但这粒尘土有一项特异功能,他的“整个身体就是一部录音机,能把声音和声音里的情感保留下来”,“把消散的声音聚拢,让死亡的声音复活”,“在声音缺失的地方去回忆声音,在声音存在的地方去化入声音”。而杨浪对声音的复制有极强的选择性,在他心目中,“任何有关村落记忆的声音就是好声音”。由此杨浪对声音的记忆就转化成了对村庄的记忆,声音史演变成了村庄史。
小说《声音史》从杨浪的童年开始写了千河口村近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迁。千河口村虽是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但人口最多的时候也有200多人,经过50多年的变迁,村里只剩下了五口人,其中有三个光棍,杨浪是其中之一。在小说中,杨浪对声音的复制主要有三次。第一次是学房校长说话,引发了三个老师间的争斗,造成了自己被开除。其中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也是作者最为强调的细节,就是李兵老师在打架过程中始终不用拿过肉、蘸上了油的右手。贫困生活对人的压抑、压榨一下子被揭示得淋漓尽致。以此为基底,罗伟章对村庄消亡过程的处理就有了一种哀而不伤的基调。人们之所以离开一个地方,就把那个地方扔了,是因为离开使他们过上了越来越富足的生活。无论是先离开的杨峰、李奎,还是后离开的房校长、李老师。他们不管回不回来看看,都不会再回到村庄生活。
小说因此流淌着淡淡的哀伤。这是面对生命流逝的哀伤,50多年,不仅杨浪他们流逝了青少年的光阴,村庄也一步步走向消亡。世间众生,都以声音宣示自己活着。死亡不是呼吸的停止,而是声音的寂灭。杨浪后两次对声音的复制就是因此有了历史的意义,他对李老师绘声绘色朗读和讲解课文的声音的模仿、对两个“跑跑女”的模仿、对建炳老爹与石娃子的模仿、对鲁细珍踢毽子的模仿,是上进,是温情,是生命力的勃发,是游戏中的享受,是贫困生活中最难得最珍贵的真善美。而那些鸡鸣牛哞声、猪撞圈栏声、羊唤乳羔声、猫扑老鼠声,以及雨声、风声、鸟叫声,每一种声音都是单个的生命、完整的生命。村庄在声音里复苏了。小说正是在这样的画面中为中国农村在现代化进程中的消亡献上了一首充满诗意的挽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