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书名,《寻找平山团》要解决好两个问题,一是告诉读者平山团是怎么一回事,有哪些功绩与作为,这就意味着作者得用心擦拭庞大历史的这个角落,对“平山团”进行具有时代意义的梳理、总结,为当下的生活提供历史资源;二是“寻找”,突出过程的绵延,寻找就是“在路上”,意味着不期,意味着可能性,作者要有能力掌控局面,紧紧牵引住读者,让他们甘愿追随自己的步伐,进行一次“探寻之旅”。程雪莉睁大一双发现的眼睛,既在茫茫史料中尽心地爬梳与寻觅,又在步履所至之处诚恳地感知与思虑,再通过内心情感的升华和理性的洗礼两道关卡,最终自如地调遣文字,对这两个问题作出响亮的回答。
如果说历史是粗壮的树干,《寻找平山团》钟情的则是树干上的一道刻痕。1937年成立的平山团,抗日战争期间战功赫赫,是“太行山上铁的子弟兵”,是“模范中的模范”;解放战争时期保卫延安,三战三捷,鏖战大西北;新中国建设时期则进驻新疆,屯垦在祖国的边陲。这只是粗线条的勾勒,可惜人们往往习惯了这样的“宏观视野”,而对历史的细部缺乏足够的观察与器重。程雪莉怀着使命,试图去“走近”这个光荣的集体,她在书本上读平山团的历史脉络,更迈开脚步去丈量平山团历史的长度与宽度,读、行的结合,让“写”有了扎实的依傍。
可以看出,程雪莉再度把视野收缩、聚焦,将这道历史刻痕置于自己的显微镜下,细细打量,慢慢品鉴,“撩开浮尘与纱帘,触摸历史那质感的肌理”。这是作者在书中评点别人对历史的态度,也是她自身的创作追求。她关注人,关注历史背景下人的情感、人的选择、人的命运。她似乎对那种“宏观”缺乏耐心与兴致,她看重的是“小”,她善于从历史记述中择取出一朵朵小浪花,定格它的运行轨迹;她倾情小人物,即便面对大人物,也乐于捕捉人物的小动作、小心情、小感想。她把散落的“点”串起来,编织出一张关于平山团、关于革命历史、关于人性世界的结实的“网”。
也就是说,小并不意味着格局逼仄、价值走低。经过作者的选择与调制,这样的小往往既是情感的沸点,也是思想的触点。“……扭扭捏捏的左手哟,又摆架子!/我告诉你,你跟右哥做伴,/吃了二十多年冤枉,/今天,右哥去了,你应该完全负起责任。”这是作者抄录的独臂将军左齐的诗句,乐观与豪情铺满字里行间。几行朴实的文字,立起了一个大写的“人”。
“小”中还往往蕴含着“大”,直抵历史的深部,并且向现实发出深切的诘问。在聂荣臻救助的美穗子位于日本宫崎县的家里,当得知这个院落的盆景修剪一次需要3000元人民币,而这在日本还是普通人家的生活时,作者的思绪陡然回到了离西柏坡不远的碾盘沟村,同是孤儿的盖永海,喝着玉米粥,住着土坯房,穿着露有脚趾的破布鞋。两相对照,作者禁不住向现实喊话:“我们的前辈浴血奋战换得胜利,梦想共同富裕的理想社会,难道希望自己的后代穿露脚趾的鞋吗?这一刻,难道你还在为我们经济总量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而膨胀骄矜之心吗?”这样的叩问源自“小”中藏着的强劲张力,是对现实有力的撞击。
《寻找平山团》是一次家族史书写,也是一次地域史书写。作者以“点”连缀成“网”,以“小”烘托出“大”,将栗氏家族和河北平山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故事和盘托出,对平山团进行精神意义上的普及,让一个个历史人物有血有肉、有声有色地阔步走来,接受当代人的敬意与礼赞。作者自言是一个记录者,这样的定位在文学领域似乎并不讨好。那种“无中生有”、有着烂漫想象的虚构往往被视为文学的“正道”,被看成是真正的文学创造。《寻找平山团》的创作多少证明,好的记录者也是创造者。他们可以把沉睡的历史唤醒、盘活,他们可以把“真”字擦得锃亮,他们同样可以向现实生活中的人们提供精神的滋养,他们同样可以让文学长廊发出夺目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