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文学院

我的蹉跎文学梦

□张天国

到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是梦中之梦——从来都不敢做的梦。

不是自卑,而是准备不足。所以,我只能潜心学习耕耘,小步慢跑,逐渐靠近。2012年,我参加了鲁迅文学院西南班的学习,虽然只有15天,但醍醐灌顶的点拨给我带来了观念上的颠覆,促使我大胆地扒开了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大门的一丝缝隙。没想到,年过五旬了,居然遂我所愿,走进了鲁迅文学院的大门。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曾说“苦难对于天才是垫脚石,对于强者是一笔财富,对于弱者是万丈深渊”,我深信不疑。

我的童年是从那个动乱年代熬过来的。1975年小学毕业后,由于受“家庭出身”的影响,我没能被推荐上初中,13岁便辍学务农,靠放牛、割草、种地挣工分糊口。稍大一点,我走进小煤矿转运煤炭,3公里的山路,挑100斤只有一毛九分钱的运费。14岁的我一天下来最多能挣两元多,刨去生活费,一星期能剩10元钱拿回家给弟弟买米。每当把钱交到父母手中,看到父母的笑脸,是我一个星期里最快乐的时候,就连不懂事的小弟,也会给我盛饭夹菜,我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成就感。我浑然不知这种过早过重的负重对我身体的摧残有多大,依然一如既往当我的搬运工,为了一星期一次的快乐。

粉碎“四人帮”后,1977年小学升初中需要考试,已经辍学两年的我失去了上学资格。我请人代写申请,找到了公社的远房兄长,苦苦哀求,最终被放在了一个既招小学生也招初中生的学校去上学。初中期间,我遇到的两位语文老师,对我的文学梦起到了启蒙作用。我的作文总是作为全班甚至全校的范文,被抄到学校的墙报上,同学们投来羡慕的眼光,着实让我受用。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文学创作是什么,只是默默地喜欢。

考上高中后,因为家庭依然贫困,无法承担一个星期6元钱的生活费,再也不能供我上学了。不管我怎么哭闹,都无济于事,只好复读一年初中考中专。谁知一年后,县教育局下文件,不让头一年考上高中再复读初中的学生报考中专了。上学这条路断了,我该怎么办?已经18岁的我,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恐慌,整天与父母吵闹,最终决定当兵,跳出农门。回过头来看,青少年的苦难、三年的初中生活和不屈的性格,为我的文学梦作了最原始的准备。

我走进了铁道兵军营。铁道兵的艰辛众人皆知,常年流动,绝大多数时间都在荒山野岭,边塞戈壁。我来到青海柴达木盆地的格尔木,参与了青藏铁路一期建设,在茫茫戈壁每天面对的都是钢轨、石头、沙子,以及灰头土脸的战友。工作之余,我的手里总是捧着一本书。直到有一天,我因故和一名老兵在工地发生冲突背上了思想包袱,连队指导员做我的思想工作,使我很快由后进转变成先进得到嘉奖,团宣传股干事贾国春到连队采访我时,我才知道新闻报道是咋回事。从此,我就梦想有一天能像他一样肩挎黄挎包到连队采访写稿,让自己的文章和名字出现在《铁道兵报》上,那该有多神气!尽管幼稚得可笑,但却给了我无穷的力量。

那一年,我为自己的一生立定了志向,那也是我苦苦追求一生的梦想。

1982年4月,我被调往石家庄铁道兵工程学院,从事房屋建筑。因为我既不是干部,也不是军校学生,根本办不到借书证。为继续我的梦想,每天下班后就去找图书馆管理员套近乎借书。起初的三个月里,我把每月仅有的11元津贴费大都用来买糖,自己舍不得吃上一颗,一见面就给管理员抓上一把,糖吃完了,可书却一本也没借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天,管理员对我说,要我用钢筋帮他焊一个鸡笼子。为此,我每天下班时就从工地悄悄带上一截钢筋压在床板下,好不容易凑齐了,趁天还未亮用砂浆车偷偷推到学院外面,把鸡笼子焊好,交给了那位管理员。从此,古今中外的各种名著,任我如饥似渴地享受。从那时开始,我真正做起了自己的文学梦。

为了强迫自学,我用小刀在手腕上刻了一个“忍”字,涂上墨水,一抬手就能看见。阅读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下班看书,起床看书,熄灯号吹响后躲在厕所或洗漱间的灯光下看书,酷暑寒冬从未放弃。为了看书,我心甘情愿去当小工,给老兵搬砖、供砂浆。我体力好,干活卖力,一鼓作气把砖和砂浆供应到位,利用备料间歇,把书从裤兜里拿出来坐在砖头上继续阅读。

1984年转工后,我和大多数战友都沉浸在“铁饭碗”的欢悦之中。但在短暂的手足舞蹈之后,陪伴我的依然是水泥、砂浆、碎石、钢轨和总也不离身的书。在工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我独自坐在砖头摞起的凳子上趴在床边读名著、做笔记。上班哨声一响,我把书塞进裤兜里,扛上铁锹、推上砂浆车就上工地,一路走一路唱,煞是开心。

苦难如一炉烈火,锻造着我的意志,也如一笔人生财富,在默默地积累。我深深体会到,只有经历了痛苦的煎熬,心智才能真正地走向成熟。1989年初,我突然被破格提拔为工程段的团委书记。那种心情就像范进中举,需要老丈人一个耳光才能清醒过来。从此,我的人生开始柳暗花明,手上茧花逐渐凋零,纸上行文开始行云流水。尽管工作环境和性质发生了变化,但我的文学梦想依然云绕不散,愈加强烈。

转眼到了1992年,因为企业改革撤销工程段,我失去了团委书记的岗位,又回到了生活的原点,在南昆铁路白石山隧道口的施工队当负责生产碎石的工班长。尽管这个意外令我始料未及,但过去的经历教会了我如何面对挫折,我很快就调整了心态。蜕化的茧花再次盛开,但这双手依然在忙里偷闲中翻动着中外名著。隐隐之中我感到,我的梦想不会太遥远了,惟一要做的就是坚持和等待。半年后,我被调往另一施工队担任计划统计员,有了更多的业余时间,随我天南海北流浪的那些书籍,又回到了我的手中。一晃又是两年,1995年8月,领导通知我到北京《中国铁道建筑报》(原《铁道兵报》)报社住勤学习,没想到却遭到了妻子的强烈反对,理由是统计员这个职业很吃香,逢年过节包工头会送上二斤猪肉打牙祭。虽然过惯了穷日子,但我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二斤猪肉的诱惑。

来到报社,我的眼界豁然开朗了。那种选稿、改稿、校稿、评稿的过程和散发着阵阵油墨香味的氛围,令我兴奋不已。我吃住在办公室,白天协助编辑工作,晚上像“疯子”一般奋笔疾书。通过编辑们的传帮带和自身多年的储备,在一个半月里,我写出的29篇新闻、文稿被全部采用,其中3篇在年底被评为优秀稿件。15年的苦苦追求、15年的痴心不改、15年的坎坷曲折、15年的熬更守夜,终于出现了井喷。第二年春天,已经34岁的我,如愿被调往公司宣传部,做了一名专职新闻干事,我知道,我接进了文学梦的边缘。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又一个15年过去了。我随着铁路的延伸走遍祖国大江南北,采访了无数风餐露宿的铁道建筑人,以报告文学的形式报道了大量抛家舍业的先进典型。我自己也因为新闻成就和文学收获先后担任了企业的宣传部长、政研会秘书长、集团办公室主任。每一次变化,无不与围绕企业发展撰写的时代报告密切相关。在文学与工作的结合中,我找到了价值体现的契合点。

2014年9月,重庆作协推荐我到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因为鲁院规定,学员年龄限制在45岁,个别优秀者可放宽到50岁。已经52岁的我,显然被挡在了门外。在重庆作协的力荐之下,我终于追上了这趟人生之中的末班车。

文学让我的人生灿烂。我要欢呼:苦难万岁!理想万岁!坚持万岁!

(作者系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三届高研班学员)

2016-01-27 □张天国 1 1 文艺报 content7925.html 1 我的蹉跎文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