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鸢》的创作缘起因我祖父遗作《据几曾看》编辑的一封信,希望我从家人的角度写一写祖父的过往。曾考虑写一部非虚构作品,通过个体的角度宕开,延伸至家族脉络,以此折射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的发展路径。
前面做了近三年的案头工作。在这一过程中,祖父生前的好友陆续去世、凋零,这给写作展开带来阻滞,也造成感情上的撞击。亦因这段时间与父祖辈的接触,让我切实感受到那个时代的轮廓。我问自己,单纯从非虚构的角度去写是否是合适的选择?事实上,“非虚构”有相对科学与严谨的一面,但就历史的体认、把握和再现而言,是否最为恰如其分?
一个时代,单纯以一个学者、或精英知识分子群体为核心去勾勒,还是拘囿。理想中的切入点应该是自下而上式的。传统中国有所谓三分天下的文化建构,“庙堂”代表家国,“广场”指示知识阶层,而后是“民间”。民间一如小说之源,犹似田稗,不涉大雅,却生命力旺盛。《北鸢》最终选取从我外祖父的角度切入,这种角色或立场的把握与调整直接影响到写作从文体(从非虚构变成小说)到整个气质的改变。书里依然也可以看到以我祖父为原型的人物,但给读者的感觉,异于非虚构作品表达的那种质地净冷之感,更为柔和,且具温度。
以民间的立场来看时代,维度不拘。我外公出身资本家,因幼时的经历,目睹军阀政要阶层从繁盛到凋落的过程。之后人生种种,得以举重若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一种来自于民间的态度。陈思和教授说过,民间中国的文化体系中,扮演包容力盛大的意象。民间视角灵活舒展。把知识分子群体放到民间更大的维度去审视,与提取出来单纯勾勒效果迥然。
1905年科举废除,“学而优则仕”的道路被仓促剪断。知识分子阶层出现了一系列分化。在《北鸢》中写到一个画师吴清舫,有“清隐画家”之誉。但在二次革命后,设帐教学,广纳寒士。某种意义上担当了公共知识分子之责。另一类是以我祖父为原型的毛克俞,其因青年时代的人生遭遇,特别是看到舅父(原型是陈独秀)在一系列政治选择后落幕的惨淡晚景,就此与政治之间产生了很大的疏离感。他在学院中保持作为一个艺术家的纯粹。其最重要的作品在上世纪40年代完成,避居鹤山坪,埋头著述。我在小说里处理得更浪漫些,写他在母校杭州艺术院旁开了一个叫“苏舍”的菜馆,菜单开首写着苏子瞻的诗句“未成小隐聊中稳,可得长闲胜暂闲”。实际是半隐半士之态。此外在第二章,写到孟养辉这个人物,原型是天津的实业家孟养轩,亚圣孟子的后代,经营著名的绸庄“谦祥益”。孟养辉的姑母昭德,不屑商贾,他便回应说,所谓博学于文,行己有耻,如果有一个诗礼的主心骨,做什么都有所依持。因家国之变,我选择实业,所谓远可兼济,近可独善。
这些人有着不同的时代认知立场,处世方式各有千秋。知识分子的分化正是民国不拘一格最为明晰的表达。这是时代的包容,也是民间的包容。而我的外公,从某种意义上恰似民间的剪影。虽无峥嵘头角,却看尽他处的人间风景,在军阀家庭里成长,随母亲跑反,有过很短暂的军旅生涯,经历了诸多波折后,尘埃落定,性情一如既往的温和,回归生存本位。他是一个人,也是一代中国人,平定中和,拥有与时代和解的能力,彼此砥砺,也相互成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