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辉的创作序列中,《要你好看》(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8年3月版)应该算得上是具有特殊意义的一本集子。包含在内的15篇小说,都是朱辉近几年创作的短篇新作,这其中,当然会有朱辉最为驾轻就熟的作家、高校教师、出版社编辑、电台主持人等题材,却也有一些在此之前他几乎很少或者从未诠释过的角色,比如失地农民(《七层宝塔》里的唐老爹)、失业推销员(《然后果然》里的王弘毅)、失去理智的保安(《罪案病理》里的齐天)等等,这些看起来似乎有别于“最朱辉”的小说作品,事实上却也构成了朱辉小说人物谱系里另外一抹闪亮而独特的光泽。
随之而来的是另外一个值得探究的话题。多年来,虽然朱辉的关注点一直都聚焦在人的零余失落、窘迫无奈上,但《要你好看》里具象化的各种虚构人物,之所以能很清晰地归类为高级知识分子群体、常常遭遇钳制的底层小人物这两种不同的表现主体,并完成角色内部的微妙嬗变和角色之间的转换推进,就不得不提及一段不可忽视的时间过渡。
在朱辉的创作年表中,2013年底到2014年末的这段时间,除了一篇他自称“极其不重要”的短篇小说《一千零二夜》之外,朱辉再没有任何的发表记录。在此之前,知识分子题材几乎是贯穿了朱辉30多年小说创作的全过程,但似乎就是受到这段“空档期”影响,近几年,不仅朱辉对这类题材的兴趣有了明显降低,甚至就算是虚构主人公们仍以大致相同的职业示人,但所处的身份地位也是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举个例子,同样是关于报人、出版人的故事,在《对方》《我的表情》《夜晚面对黄昏》等较早期的小说里,主人公要么是学报主编,要么是出版社的副总或者编辑室主任,横竖都掌握着一定的发展和人事等权力,但到了2017年创作的《运动手枪》中,主人公周侃也是出版社职员,却破天荒地以出版社“不怎么上班”的边缘小人物的形象出现,别谈手握权柄了,就连基本的人格尊重都不怎么能得到保障。
收录书中的《七层宝塔》可以堪称是朱辉告别“空档期”之后的复出之作,这篇厚积薄发的短篇佳作,既有其时代意义、文学水准,同样,在朱辉个人的创作生涯中,也具有着特殊的价值。表面上来看,原本穿惯了“西装”的朱辉转而换上了“汗背心”,在《七层宝塔》这篇标志性作品之后,又相继拿出了《然后果然》等一批相同视角的短篇小说,并正式建立起了自己代言失地、失业、失去理智的一群底层小人物的新的写作形象。究其本质,虽然说,出生于苏北小镇、从小生活在农民身边的朱辉,可能原本就对真正的底层熟稔于心,但如何选择写作题材并付之于文字,本身就是一个对记忆进行反刍和提纯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则大多真实地代表了作家当时的思想状态和心理境况。过去的朱辉,可能会更多地依赖对自身职业身份和接触对象的理解来直接定义虚构人物,而当其离开相关负责岗位,并以专业作家的身份来体察生活本质时,原本相对扁平的经验型创作就理所当然地被抛弃了。
在《七层宝塔》的创作谈中朱辉提到,正是因为在一次“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活动中,看到新城镇建设后安置农民的生活现状,才让他有了创作《七层宝塔》等作品的冲动。这种冲动毫无疑问意味着朱辉已经实现了最为本质的创作变革,那就是以更为宽广的视野和更加深厚的情感关照土地和人民。
在文学史上,作家的创作“空档期”从来都不是一个贬义词,艾青、流沙河、公刘等载入文学史的“回归诗人”们,都是以其对社会和生活的再洞察和再认识,实现了从上世纪50年代的创作巅峰期跳跃到改革开放之后的再出发、再辉煌。“空档期”之于“空置期”,最大的区别就是,如何充分发挥好时间的功用,从而摆脱主观、习惯、情绪和社会意识的制约,更加冷静客观的理解和诠释角色。在《要你好看》中,我们既清晰地看到了这个“蒸馏”的过程,也看到了朱辉越来越以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在记录什么,并且代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