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新闻

难忘的谈话

□叶 辛

非常感谢青创会主办方邀请我参加这次会议。

走进会场,我都感觉到自己变得年轻了。我要由衷地对青年朋友们说一句:“年轻真好!”

青春之所以美好,是因为青春常常让人想到春天,想到朝气蓬勃,想到明天。青春蕴含着希望,蕴含着一切都有可能,蕴含着灿烂的未来。

看到一张张青年男女的脸,我不由得想起了40多年前我的青年时代,我最初叩响文学之门时的一件往事。

记得是那个难忘的1976年的秋末冬初,我回上海修改了多时的三本书稿,经历了打倒“四人帮”之后的又一次复审,分别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和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送到印刷厂去排印了。

那个年头,一本书稿从发排到正式出版,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出版社的编辑告诉我,到明年的春夏时节,你的三本书,分别会先后出版。

青年朋友们和我一起想象得到那时的情景,想着自己辛辛苦苦写下的一行行文字,会变成书出现在人们眼前,我的心情整天处于亢奋之中。借用一句上海俗话来说,睡梦里头也会笑出声。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1976年的冬天,我经历了一次“谈话”,一次终身难忘的“谈话”。

出面和我谈话的,是出版社的两位老编辑,一男一女,男的是巴金先生的弟弟李济生,女的是后来出任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社长的陈向明,当时是普通编辑。他们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又给我倒了一杯茶水,态度和蔼可亲,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如此客气,反而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

谈话是以聊天的形式进入的,他们你说一句,她说两句,十分亲切。

记得是老李用他浓重的四川乡音挑起的话头,他说:“听说你的三本书,经过修改,分别发到印刷厂里去了。我和老陈两位,都为你这么年轻,很快就会有三本书出版而高兴!出版社认识你的编辑们,都在为你高兴。回家以后,讲起你的情形,还让子女们要向你学习。”

老陈随之说:“是啊,所以出版社委托我们两位出面,来和你谈这一次话。我们是高兴地接受这一任务的。相信小叶你一定也听得进我们的话。”

我点头,我当然听得进,我投进出版社的稿子,就是他们二位负责阅读和编辑,从成百上千部稿子中挑选出来(这是他们曾经说过的原话),然后送进编辑室进一步编审的。

老李说话素来直来直去,和我谈话更是坦率。因为我会用一口贵州话,和他的四川话“摆龙门阵”。他说:“小叶啊,书一印出来,几十万册摆进新华书店,出现在读者面前,虽然没有稿费,出版社只给作者送100本样书。但是你叶辛的名字印在书上,读者和群众就会把你看作是‘作家’了。”这里我要说明两点,一点是1976年我们的稿费制度还没恢复;一点是我最初的这三本书,每本开印都是20万册。

老陈插话:“和‘知青’不一样了。”

老李又开玩笑似的说:“图书馆也不会把你拦在门外了。”我曾去图书馆借书,因既无工作证又无学生证,被人挡在门外。聊天时我跟老李说起过。

老陈笑着说:“说这一番话,你一听就明白,人们对作家的要求,和对普通知青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从今往后,你得更加严格要求自己,一举一动都要注意一点,回到贵州山乡,以往和老乡们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千万不要……”她显然在斟酌字眼。

“自以为是。”老李用四川话抢过去加重了语气说道,“自以为当上了作家,了不得了,尾巴翘到天上去了,目空一切了。那是要不得的。”

老陈笑起来了,朝老李摆着手说:“小叶也不会这样的……”

“嗳,你不要说,”老李的眼睛瞪得很大,认真地一本正经地强调,“有这样的人的,出了一本书,自以为了不得,领导不在他眼里了,周边人他都瞧不起了,摆作家的臭架子。小叶,你要变成这样,我第一个不认识你!”

“好了好了,”老陈连连摆着手,笑得更欢了,“小叶你是聪明人,一听就懂了,我们和你谈话的目的就是一个,你还年轻,文学的道路很长,出了书成名成家之后,一定要谦虚、谨慎,走进文坛,踏上社会,会有很多诱惑……”

“漂亮姑娘还会给你写信。”老李又插话了。

“小王还好吧?”老陈问。

小王是我今天的妻子,当时我们还只是在处对象。她回上海探亲时到出版社作者宿舍来看过我,老陈认识。我说,她仍在电厂,现在带几个徒弟了。

谈话就在这样的氛围里结束了。但是这次谈话始终留在我的记忆里,后来我当了《山花》杂志的主编,编辑部编发了一个新作者的处女作,我要求发稿编辑和一位老编辑,或两位副主编中的一个,也同作者谈一次话。每次谈话之后,无论是副主编还是发稿编辑,都说这种形式很好,对年轻作家们的成长是有益的。

40多年过去了。把我的稿子从海量的来稿中挑出来并和我谈话的两位老人,一位已经作古,另一位也已是百岁老人,需日夜陪护了。现在我也老了,再过不到一个月,我就要踏进“人生古来稀”的门槛。中国作协让我代表老作家给今天的青年作家们讲几句寄语,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出书前后的那一次谈话,把它说出来,和青年文友们分享。

谢谢大家!

2018-09-21 □叶 辛 1 1 文艺报 content44152.html 1 难忘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