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著名作家雨果在他的长篇巨著《悲惨世界》序言里写到:“只要本世纪的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还得不到解决;只要在某些地区还可能发生社会的毒害,换句话说,同时也是从更广的意义来说,只要这世界上还有愚昧和困苦,那么,和本书《悲惨世界》同一性质的作品都不会是无益的。”我是没有勇气从如此高的视角来评价自己的作品的,但是致力于写出能够吸引读者的兴趣、拥有生命的、对蒙古族有益的东西,实是我的本意。我想一个作品理应将民族文化历史展现出来,使其传承千秋万代。
开头的好与否,决定着作品的成功与否。“北元时期是蒙古史上最黑暗的历史。”这是这部长篇小说的开头。从这个开头中不仅可以看出这部长篇小说写的是什么,进而有可能也会引起读者的兴趣,这段最黑暗的历史究竟是个怎样的历史呢?其实,北元历史不是很翔实,文献里记载的也不多,有的可汗继位与否也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是北元疆域辽阔,从南北长城至贝加尔湖,东西黑龙江至阿尔泰山脉、额尔齐斯河,都是北元的土地。1341年妥懽帖睦尔从大都撤退,到1636年林丹汗去世,北元朝整整延续了295年。这段历史是蒙古史上不可或缺的重要历史时期。我们蒙古人不仅要知道这段历史,也要让其他民族、乃至整个世界都知道这段历史,这是作为一个蒙古人的职责所在,于是我就写了这部长篇小说。
小说必须反映生活,塑造形象。塑造形象需要有符合形象性格的细节描写,描写言行,描写内心活动,甚至需要描写能够衬托内心的外在行为。这是塑造形象的关键所在。改革开放以后,过去不能想的、不能写的都敢想敢写了。随着社会变迁,人们的视野和社会价值观也都发生了变化,我们身边发生着许许多多的故事,生活着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进入网络时代、信息化时代以后,我们每时每刻都能听到、看到各类新闻。世界仿佛没有了所谓的秘密。与此同时,我们的作家们从为民族命运的忧思延伸到了对社会不公、不平现象的揭露,从对生态破坏、环境污染的关注延伸到了展现民族本质或文化思维等方面。随着时间的推进,展现为人的命运、民族的未来而深思的作品不断涌现,文学创作呈现出一个惊涛迭起的趋势。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蒙古语作品在形象塑造方面也需要不断突破。过去我们的一些作家,注重思想内容,而忽略了形象塑造。注重故事情节,却没有重视形象。人们谈论得最多,表扬得也最多的是哪个作品揭示了社会哪方面的问题,作者如何描写了不能言明的矛盾,作品选择了怎样的重大的选题等,而谈论哪一作品塑造了哪些成功形象的却是少之又少。于是,我们写小说时往往更多的是思考如何写出跌宕起伏的故事。先构思故事情节,再把形象硬生生套在故事情节里。现在我们都意识到了形象重于故事,只能通过人物形象赋予作品以生命。
德国汉学家顾彬评价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时说:“中国当代小说家,他们不会写人的内心,他们根本不知道人是什么。他们写的都是人的表象。”这个观点值得思考。人的形象不能只局限于善与恶。人的内心世界往往比现实生活更加丰富、更加复杂。我们应当研究人。我创作长篇小说《断裂》时,为了深入人的隐秘的内心世界,努力刻画了心理矛盾、潜意识,因为是种尝试,所以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其实,形象越生动、越深入人心,思想内容就越深刻。
那么,也许有人会问,写长篇小说故事情节不重要了吗?我想,故事当然非常重要。可以有没有故事的短篇小说,也可以有没有故事的中篇小说,但是长篇小说不能没有故事。没有故事的长篇小说,谁还会去读?故事发生于矛盾,世上所有的事物都不是孤立的,而是与自我相互矛盾的一切事物相辅相成,存在于矛盾之中。我的这部长篇小说的主要脊梁是由北元、后金、北元科尔沁部落等三个元素组成。可想而知,那一时期不可能没有斗争和矛盾。这是小说非常贴切的故事和情节布局。如果能够准确构建并充分发挥好这三方面的矛盾,那么作品的故事必定跌宕起伏,错综复杂,内容充盈,铿锵有力。
当然,小说作品里占据最重要位置的是形象和故事情节。但是环境描写也是不容忽视的。如果处理不好环境描写,就会影响作品的质量。作品里不写环境,不能衬托出生活的氛围,那么你怎么写都不能给人以真实的印象。处理好环境描写,不仅能给人留下真实的印象,一定程度上还能弥补人物性格和故事的单一性。
生活的真实才能显现出审美。我喜欢写美的东西。只有写美好的东西,人的智慧之门才会被打开。说起来,农村有农村的景象,城市有城市的环境,到处充满着生活的气息。我在长篇小说《断裂》里描写了很多关于剪马鬃、婚礼、战争的场面,这皆得益于《静静的顿河》。当读到“麦列霍夫家的院子,就在村子的尽头。牲口院子的小门朝北,正对着顿河”等环境和生活场景描写时,仿佛麦列霍夫家的牲口棚浮现在眼前,村子后边流淌的顿河水声回响在耳旁。从这里能闻到水的潮湿和牛粪的刺鼻味。清晨和傍晚时分,在那周遭升腾起漫漫的雾霭,依此可以联想到下雨天牲畜的大粪和泥泞的泥水掺杂在一起,走起路来很费劲的场面。能够如此精彩地描写场景的长篇小说很多。大自然的美丽景象能使作品更具审美性。
长篇小说里,景物环境也罢,人物也罢,动物也罢,描写得生动与否,是至关重要的。描写生动的作品,读者越读越会被吸引,会越发感兴趣,那么这意味着你的作品已经成功了。
如何正确解决传承与创新的问题,是摆在蒙古族作家面前的又一个重要问题。创新关乎到作者改变世界观、提升写作方法、创新表达方式等诸多方面。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认为,旧的事物不一定都会消亡,但是没用的东西必将会被淘汰,有用的东西会变为宝留下来。同样新的事物不一定都是有用的,好的才能成为宝,坏的终究会沦为废弃物。要在传统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在创新的基础上发扬优秀传统。完全否定传统,或者坚决不接受创新,都是不对的。有时不违背或者不否定传统,也就无法创新。有时与传统完全背道而驰而栽大跟头。这是个非常复杂的问题。
我在这部长篇小说里,既注重对传统的继承,也试图进行创新。我们蒙古族有悠久的历史文化传统,不仅有民间文学传统、史诗传统、萨满文化传统,还有书面文学的传统。因汉族儒家思想和藏传佛教的影响,科尔沁是个多元文化的大仓库。我们从这丰富多样的文化里汲取营养,丰富了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大家阅读这部作品,就会了解到蒙古族历史文化、科尔沁婚礼习俗、原始游牧方式、狩猎生活等元素。同时,我在小说中努力将西方文化精神融入于故事当中,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一些手法运用到作品当中,尝试为作品增添新的韵味。其中包括潜意识、梦境、征兆、幻觉及象征、魔幻等表达方式。
我在修改这部小说时,开头部分重写了三次,结尾部分作了两次修改。删减了两个章节,又增写了两个章节。有些章节的一半内容是重新写的,有些章节里作了删减和补充。修改作品,不是每句话都是随随便便地闪现在你的头脑里的,这需要你冥思苦想好几天,这样的句子才会使你的作品更加严谨。写完作品,起码要反反复复做好几次修改,再与初稿作对比看看,你就会发现你付出的汗水所换来的成果。一个人想要写出对大家有益的作品,一定要像修炼佛经似的刻苦钻研,这就是我写长篇小说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