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少数民族文艺

额芬,饽饽

□高维生(满族)

早饭后,散步到山东大学校门,它的对面有两家书店,一家是山东大学出版社的书店,紧挨着的是新华书店。新华书店里有一个特价书架,我从中淘到了《文人饮食谈》一书。

《文人饮食谈》收有端木蕻良的《东北风味》。他是上世纪30年代东北作家群中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长篇小说《科尔沁旗草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但他的散文我之前没有读过。在这一组不长的文字里,端木蕻良主要回味起家乡的小吃。他谈到“玻璃叶饼”:“家乡有一种树,叶子很大,叶面光滑,反光性很好,乡亲们都叫这树的叶子为玻璃叶。用这种叶子包制的饼,叫玻璃叶饼。”所谓玻璃叶,其实就是柞树叶,民间把柞树叫“菠离蕻子”。陪母亲聊天,说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她说,上世纪60年代的困难时期,人们上山采菠离蕻叶子回来,在锅中烘干捣碎,掺进包米面中吃。有时候,人们舍弃窄小的柞树叶,改用大而圆的椴树叶,做成“椴叶饽饽”。

“饽饽”的满语是“额芬”,它是满族人对面食的称谓。满族人长年在野外捕猎和征战,随身总是带着黏饽饽,既省事,又能抗住饥饿,于是便养成了吃饽饽的习俗。

据翰林院侍讲臣高士奇的《扈从东巡日录》所记,1682年,康熙帝东巡至大乌拉。衣食住行是东巡中重要的部分。饽饽当然是其中的重要食物,一部分是用来吃的,另一部分是上供用的。饽饽一部分由吉林将军府果子楼提供,余下的是打牲乌拉衙门提供。由于打牲乌拉衙门不设供应饽饽的机构,便分派给当地糕点商铺和大户人家制作。2015年8月,我为了看乌拉打牲衙门第31任总管赵云生的私宅后府,来到乌拉街。站在后府的园子间,望着远处的包米地,我不禁浮想联翩。

满族的饽饽种类繁多,常见的有苏叶饽饽、豆面饽饽、牛舌饽饽、椴叶饽饽。类似的东西还有肉末烧饼、酸枣糕、淋浆糕、五花糕、芙蓉糕、绿豆糕、五花糕、马蹄酥、豌豆黄、四叶饼、淋浆糕、豆擦糕、油炸糕,以及凉糕、小酥、盆糕、发糕、打糕等。饽饽的食材主要有两种,白面和粘米面,制作工艺多为烘、烤、蒸和烙。

满族人祭祀祖先和敬神多用各种饽饽。2014年6月,我前去拜访满族剪纸传人关云德,观看了他新创作的作品。他赠送我《亲亲聊条边》《九台文史资料》两本书,书中有他写的关于满族跳饽饽神的文章。据介绍,每到龙虎年,满族人烧香祭祖,要为敬祖准备一些供品。在淘米、蒸米、制作打糕的过程中,扎着神裙子的萨满对着天地唱起颂神歌。鼓声和歌声中,人们制作完成供品。跳神的吉日,院子中置一张高桌,供桌上铺红布,摆放烛台、香炉、打糕、米酒等。悬挂在屋梁或门框上的大鼓,让人充满敬畏之情。火镰点燃香烛,香烟袅袅飘升,大萨满和助手敲响皮鼓,祈祷祭祀开始,跳起饽饽神。

满族有一首以黏糕为主题的情歌,歌颂年轻人的爱慕之情,从中可以读出饽饽在满族人心中的重要位置:“黄米糕,黏又黏,红芸豆,撒上面,格格做的定情饭,双手捧在我跟前。吃下红豆定心丸,再吃米糕更觉黏。越黏越觉心不散,你心我心黏一团。”

我祖母出生在乌拉古城,她是旗人,在平常的生活中都遵守老满族的规矩,给我讲过许多民间传说,哼唱过古老的歌谣。祖母手巧,难吃的包米面,在她的手下能够做出各种饽饽。包米面发酵后,铺在锅中的屉上,摊成一寸厚,撒上红小豆。蒸出的发糕松软入口,有淡淡的酸甜味。祖母喜欢黏食,比如椴叶饽饽、黏耗子、黏豆包等。对这些食物的偏爱,与她受民族文化的影响分不开。

阅读《文人饮食谈》的时候,阳光丰沛,楼下邻居家的小狗一阵狂叫。书房的窗子前,吊挂的绿萝,垂下的茎蔓,在阳光的拥抱中,散发旺盛的生机。此时,想起夏丏尊说过的话:“在中国,衣不妨污浊,居室不妨简陋,道路不妨泥泞。而独在吃上,却分毫不能马虎。衣、食、住、行的四事之中,对食的重视程度,远高于其余一切,很不调和。中国民族的文化,可以说是口的文化。”夏丏尊的眼光独到,抓住了国民的心态。再品读端木蕻良写的文章,短小洗练,读起来回味无穷。母亲把一块热玻璃饼放在一个小碟中,怕他烫着时,深情地说出:“我这‘老’儿子”,这个老字,浓缩着深厚的情感。清香的玻璃饼,不过是被一片树叶包裹,但在端木蕻良的心中,却是不尽的思念。

2018-10-10 □高维生(满族) 1 1 文艺报 content46549.html 1 额芬,饽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