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力图全景式书写中国社会走向改革开放这一伟大转折的作品。小说以作者虚构的江西省江南市为主要空间背景展开，视线从官场到商场、情场，笔触从大都市到中小城市再到农村穷乡僻壤，大开大合，波澜壮阔。在时间上，小说紧扣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通过切入人物性格的变化发展，紧紧贴住改革开放在人物的心理、情感和性格上的嬗变，从而知微见著表现我国改革开放宏阔深刻的壮丽诗篇。在人物形象上，小说第一次集中笔力塑造了一组江西老表的群像，他们中有农民厂长、大学毕业生，有村干部、村民、到沿海打工的农村青年，有下岗工人、外资企业经理、国有企业工人，有市委书记、下海干部等等，人物形象鲜明，相互映衬，错落有致；每个人物身上，既有那个时代特有的时代气息的，同时又各自带着独特的个性。他们用自己的悲欢离愁、兴衰沉浮，演绎了一个时代从保守走向开放的每一个铿锵的步履。

1 北岭镇“农民街”。虽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但时不时有一两辆重型货车驶过，把大地和房子震得一阵阵颤动，好像天要崩地要塌似的。

江家百货商店的一间屋子里还亮着灯，江兆南在认真看着书。这已是他多年的习惯，只要在家，无论多晚，他都要学习一些时间。突然电灯熄灭了，江兆南知道这又是因为电力紧张把镇上的家庭用电给停了。他从抽屉里拿出蜡烛，用火柴点亮，又继续看起书来。

万秋花轻轻推开门，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酒糟秤砣蛋”放在了江兆南的面前：看这么久的书，饿了，快趁热吃了。

江兆南感激地看了看万秋花：你真好。

万秋花：你妈说要我一辈子照顾好你。

江兆南：那我就不知有多幸福了。

万秋花：如真能一辈子照顾你，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江兆南不好再说什么，就岔开话题：小万，我讲的那张报纸不知你买到了没有？

万秋花：没有买到，但我到镇办公室去找人要了一张，你现在就看吗？

江兆南：你去拿来，我现在就看。

万秋花去拿报纸时，江兆南几口就把蛋吃了。

万秋花把报纸递给江兆南：你看看是不是这张报纸，有没有搞错？

江兆南接过报纸看了看：是这张。

万秋花收起桌上的碗筷，说：兆南哥，你看报纸吧。

江兆南“嗯”了一声，就拿起报纸看起来。通栏醒目的“东方风来满眼春”标题一下吸引了他的眼球。他头也不抬地一口气读下去。透过字里行间，江兆南预感到又一个改革开放的新高潮马上就要到来，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兴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决心抓住这个大好机遇，以实现自己再次创业的心愿。

江兆南想了想，现在社会上流行一句话，叫“省长办烟厂，县长办酒厂”。因为烟酒的税收高，多办烟厂和酒厂可以大幅度增加税收和财政收入。由于本地是粮食产区，酿酒的原料非常丰富，加上中国的酒文化十分发达和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无论节日喜事还是平时接待客人都离不开喝酒。他又想起父亲讲的故事，他的爷爷是红军战士，酒量很大，喝白酒就像喝白开水一样，喝多少都没有一点反应。每逢打仗前他都要偷偷地喝上几口本地酿的冬酒，这样杀起敌人来会更加英勇。倘若不是第五次反围剿时牺牲了，活到现在，那肯定是个解放军的高级将领了。经过反复考虑，江兆南决定创办一家白酒厂。

决心一旦下定，江兆南感到从未有过的舒畅。他打开房门，准备出去散散步。没想到小万姑娘还在厅里坐着。看见江兆南出来，小万姑娘马上跑进房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他：快披上，别着凉。

江兆南：已经很晚了，你快去睡吧。

江兆南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发现万秋花还坐在厅里等他，于是他便回到自己的房内休息。直到看见江兆南房里的灯熄了，万秋花才回屋上床睡下了。

2 第二天清晨，天只微微亮，江兆南就来到镇政府，敲开了杨大任的宿舍门。

杨大任：兆南，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

江兆南：昨晚一夜没睡着。我看了邓小平视察深圳的长篇报道，非常受鼓舞，心想这是一个创业的好机会，就盘算着办个厂子。

杨大任：你的脑子反应真快。我昨天在县里参加南江市召开的电话会就是学习邓小平的南巡重要讲话精神，梁书记要求南江市广大干部群众思想要更解放一点，胆子要更大一点，闯劲要更足一点，发展的步子要快一点，突破“姓社”和“姓资”的禁区，进一步开创老区改革开放的新局面。为了搭建加快发展的平台，市里还决定建立经济开发区。

江兆南：那更坚定了我办企业的信心。哎，你刚才说梁书记在市里会上讲话，是不是他调市里去了？

杨大任：是的，省委通过考察，认为梁书记思想解放，有闯劲，有魄力，在半个月前把他调到南江市任市委书记了，县委书记就由何先运县长接任。

江兆南：那我们县走掉了一个好书记。

杨大任：我们县是南江市的下属县，梁书记升任市委书记，这样可以在包括前山县在内的全市范围里领导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发挥他更大的作用。

江兆南：你说得很对，接上刚才的话，我想办个酒厂，不知行不行，请杨书记你帮着把把关。

杨大任：只要你自己觉得可以，我坚决给予支持。建议你把厂子办到南江市经济开发区去，那里地方大，交通好，又有优惠政策，现在你就去抓紧办理报批手续，争取成为第一批进园区的企业。

江兆南：好，我马上就去办。

3 南江市是全省第二大城市，在省内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虽说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在老城区至今还完好地保存着宋代城墙、宋代宝塔、古代浮桥，以及街道两旁那具有南方风味的骑楼，但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这座城市也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无论是街道、楼房、商店，还是人们的衣食住行，都披上了多姿多彩、让人眼花缭乱的流行色。

市计划委员会在解放后修建的跃进大道上，这里现在是城市的中心，高楼林立，车来人往。江兆南拿着一份关于创办白酒厂的可研性报告走进了市计委办公大楼。

江兆南看见一间钉有“主任办公室”牌子的房间便上去敲门，但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江兆南见对面的门是开的，于是就问里面的一位干部：同志，请问赵主任在哪儿？我想找他。

干部：赵主任出差到省计委去了，你找他有什么事？

江兆南：我想向他汇报创办新厂子的事。

干部：你办新厂子，先不要找赵主任，可把有关材料交给项目投资科。

江兆南：我这办厂的事很急，一定要找赵主任当面汇报。

干部：你就是找到了赵主任，他还是要把材料交给项目投资科先审核并提出意见再按程序审批。

江兆南想了想，说：我还是要先当面向赵主任汇报，否则我不放心。

干部笑了笑，只好说：那你去吧。

于是，江兆南又急匆匆买了一张火车票赶往省城。一下车，他就到了省计划委员会。

江兆南问办公室的干部：请问南江市计委赵主任在这里吗？

办公室干部：前天来的，在这儿把项目的有关手续办好后，昨天又随同省计委叶副主任到北京国家计委去了。

江兆南：昨天什么时候走的？

办公室干部：下午的飞机。

江兆南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省城机场跑，坐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4 这是江兆南第一次到北京，偌大的一个城市，人生地不熟，谁知国家计委在哪里。出了机场，他就打了一辆出租车，同司机说了要去的单位。当司机知道江兆南是从江西来的，便告诉他北京的出租车全部是瓷州市生产的江河小型面包车，而且都漆成了黄色。江兆南放眼一看，果然满街跑着许多黄色“甲壳虫”。他心里顿生一种自豪感，想不到堂堂大首都的出租车都是“江西造”。司机径直把江兆南拉到了三里河，告诉他那栋银灰色的大楼就是国家计划委员会。

江兆南下车就往大楼走，门口的警卫战士拦住了他。

警卫战士：同志，请出示证件。

江兆南：我没有证件，我是来找人的。

警卫战士：你找谁？事先联系了没有？

江兆南：我来找我们市计委的赵主任，他到国家计委来了。

警卫战士：你知道他到的是哪个司室吗？

江兆南：不知道，我听省计委的干部说是关于什么项目的事。

警卫战士：那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你在这儿等着。

警卫战士进到旁边的门卫房里打电话了，江兆南不由得埋怨了一声：进个门这么难！

警卫战士出来了，对江兆南说：给你联系了，到投资司。

江兆南立即向里面走去，警卫战士又叫住了他：请到里面登记一下。

江兆南只好又返回到门卫房登记，然后把一张填好的单子交给警卫战士才进到了大楼内。

江兆南顺着楼层找到了投资司，他轻轻地敲了敲门。

正在审看投资项目材料的司长说了声：请进。

江兆南推开门：同志，我想打听一个人。

司长：你找谁？

江兆南：南江市计委赵主任。

司长：今天上午同你们省计委叶副主任一块到了这儿，谈完项目就走了。

江兆南：你知道他们现在哪里吗？

司长：不清楚，如果不再到别的部门办事，估计应该回去了。

江兆南懊丧地走出了国家计委大楼。他想来一趟北京不容易，其他地方可以不去，但天安门广场一定要去。于是他乘公交车到了广场。他先站在人民大会堂前看了看，又到金水桥上朝着天安门仰望了好一阵，接着又到广场中间绕着人民英雄纪念碑瞻仰了一圈，然后到广场边上的一个照相点，以天安门为背景拍了一张照片。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江兆南带着满足的神情赶到北京火车站，这次他总结了来时的教训，没有跟在赵主任的后面追，而是乘上了直接返回南江的火车，索性在南江等候赵主任。

在火车上，江兆南隔段时间就看看手表，他总觉得车速太慢，巴不得火车开得快些再快些。

（摘自《老表之歌》，刘上洋著，作家出版社2018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