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书香中国

《昨夜布谷》:

书写被遮蔽的上海

□甫跃辉

上海给人的印象几乎是恒定的。提起上海,不同地方的人们脑袋里很容易冒出这类词汇:都市、时尚、国际、怀旧等。人们大多还会想到这些地方:东方明珠、陆家嘴、外滩、南京路、人民广场、石库门、城隍庙、迪士尼……几乎任何一个重要的城市,都会被符号化,北京、南京等亦如是。有些尚未找到自身特点的城市或地方,为了宣传自己,也在寻求“符号化”。“符号化”容易让一座城市被人记住,提起这城市,人们便想到那些高度符号化的东西。同时,“符号化”也会让人们对一座城市的认知失于片面,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一座高度符号化的城市,要想在人们眼中改变自身的印象,是异常困难的。

写作亦如是。上海的写作,自然是多种多样的,但我们提到海派文学,心中往往只会想到某一种模式。这种模式,可以说是和前面提到的那些名词相对应的。都市、时尚、国际又怀旧的海派文学,一天一天固定下来,对后来者的写作,既有强烈的影响,又有巨大的限制。这时候,那些同样书写上海,却并未被吸纳进这一“海派文学”漩涡的作品,就显得尤为可贵。而它们又面临着尴尬的境地,即很少有人在提及上海文学时,会想到这样的作品。

《昨夜布谷》即是其中一例。

《昨夜布谷》写的是小镇公务员的生态,以略带书生气的彭永生作为叙事者,勾连起六个相互可以独立的故事。作者彭瑞高在后记中夫子自道,这原本是六个中篇,先后在《上海文学》《人民文学》等刊物发表,写作时间跨度达三年。将这六个中篇连缀成长篇,并非勉力为之,一气阅读下来,六个部分,确实能够整合为一。主人公彭永生既是这些故事的参与者,也是见证者,他的命运,在渐渐地发生着改变。

这些故事关涉到中国当下最基层的政治生态,选举、驻村、村企的生存等等,乡镇生活中最为重要的环节,尽皆纳入这些故事里,故事曲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譬如最后一章节,在全镇选举之时,按照叙述的节奏,读者都期待着选举结果,然而,此时叙述者却抛开这一节不说,说到徐老师为了守护文物,死在了文物挖掘现场。这样的叙述方法,犹如园林中进门后设置一屏障,让故事丰厚精彩许多。

《昨夜布谷》不止故事纷繁,人物也很繁多。差不多每一章节,重要人物都在五六人左右,全书算下来,20多万字竟有重要人物三十来人。这在当下长篇小说中,是并不常见的。这些纷杂的人物和故事,却并未使得这部小说显得喧嚣。作者精心设置了一个“布谷”的意象,让布谷鸟的叫声,出现在一个又一个改变人物命运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是寂静的,彭永生和别的人物,仿佛听到了来自命运深处的声音。譬如书中第三章,彭永生和秦杜鹃待在办公室里,在布谷鸟的叫声响起前,那寂静的时刻已经到来:“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办公室里空气凝滞而沉重。窗外有哪户人家传来的广播声,正是《梁祝》里那段要死要活的小提琴独奏。大院里偶或响起急匆匆的自行车铃声,还有传达室老丁咋咋呼呼的叫喊。平时常有一群群鸟儿在古樟树间跳跃,叽叽喳喳地烦人耳根,现在却鸟去林空。整个大院,难得这样安宁。”

很快,布谷鸟的叫声出现了。

布谷鸟的叫声反复出现,成为整本书的背景音,成为这群乡镇人物的命运之音。

前文说过,这些乡镇的故事,在上海故事中是被忽略的。但这些故事的重要,并非仅仅在于它们补足了整体的上海故事。《收获》主编程永新在《昨夜布谷》研讨会上谈到,他不认为因为很少有人书写,乡镇叙事就在上海叙事中有了天然的价值。这是我深为赞同的。那为什么又说,上海的乡镇故事特别值得书写呢?因为上海的乡镇故事,是如此贴近上海这个巨型都市,上海乡镇故事所反映的改变和焦虑是那么的触目惊心,其间人心的转变,也是那么的触目惊心。那布谷鸟的一声声让人心惊的叫声,在提醒我们思考,面对这时代剧烈的变迁时,人心和世界的走向是怎样的。

(《昨夜布谷》,彭瑞高著,文汇出版社2018年8月出版)

2018-11-28 □甫跃辉 《昨夜布谷》: 1 1 文艺报 content47244.html 1 书写被遮蔽的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