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事件像一场黑色的巨大的阴暗的噩梦。
四年以来,种种迹象表明a得了一种罕见的病症,他的肉体逐渐衰弱,他的精神变得萎靡,更加怪异的是,他的柔软的身体像蚌和贝类一样滋长出珍珠来。
那些异物扎根在他的体内,扎根在任何能想见的地方,像是野草一样放荡地生长,挤压着他那些皮肉、骨头和穿孔的内脏,使得他痛苦不堪。
这天,他从迷蒙的梦境中醒来,感到一阵来自身体内部的剧烈的抽痛,仿佛要把他像洋葱一样层层剥开似的。
他别扭地从床上抬起头,那双呆滞的鱼般的眼睛空洞地望着仿佛猛兽一般炽烈的阳光。
他感到一阵急促的眩晕,在强烈的刺激下恢复了清醒。
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医院里。
夏日的午后,空气潮湿闷热。
病房里空荡荡的。门的侧面是个带盥洗台的卫生间,几张榆木椅子堆放在靠近窗户的一面,机械钟表挂在墙上。
悬挂式风扇的扇翼不和谐地旋转着,让人感到摇摇欲坠的恐慌。他独自躺在墙角白漆色的支架床上,像一条僵硬的蛇。
“老天爷,我为什么要受这些罪呢……”他默默地想。
他记起昨天刚进行了一场手术。医生从他的身体里取出了六颗大小不一的珍珠。
这六颗珍珠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其中有两颗恰好就长在他的腋窝里,硌着他两边的关节,这使他不管干什么绝对都不舒服。
至于其他的,一颗像鸡眼一样长在他的脚心,让人家都以为他是个跛子。
一颗像是海滩上的礁石,杵在他的直肠里,碍着他的排泄。
一颗像是抛向海洋的大锚,牢牢地钉在他的肺里,搞得他气喘吁吁。
而最后一颗,那颗珍珠就赖在他的鼻腔里,他吸气的时候,便深切感受到那颗异物钻进自己的头脑。
手术从早晨一直持续到傍晚,他们不得不割开他的身体,把那些珍珠一个个扣出来,到后来,不光是医生觉得累的厉害,就连他自己感觉也累的厉害。
“老天爷,我为什么要受这些别扭,遭这些罪呢?生活中没有一件如意的事情。”他自言自语一般,反复地问。
他瘪鼓着眼打量着自己的身体。那些白色被褥之下,他的身体像只蛰伏小兽微微喘息着,那些肢体不安分地拧动,或许是麻药的力量未完全消散,肢体尚且麻木——麻醉物从静脉注射入他的身体,随着供血进入脑物质中——他感到像喝了烈酒一般,眼前的图影伴随着阵阵晕眩变得不真切,那些皮肉包裹下的骨骼像是曝干的中空的竹子,而关节中充满了粗糙的沙粒,使他的活动变成空前艰难的运动。
“我在干什么,我要打起精神来才行,马上三点钟我的经纪人就要来了,他会负责把从我身体里取出的珍珠估价,再卖到适合它们的地方去。”他想着。
“我必须把那些珍珠变卖出去,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养活呢。”他毫无办法地想,“我的父母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我总不能指望他们去挣钱。让还在上学的小孩去挣钱更加不可取。”
于是他抬起头,盯着墙上的表盘。挂钟发出机械的、刻板的响声,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我不得不把那些珍珠卖出去,这些珠子成色出众,很可能会卖个好价钱,况且我的经纪人是个效率很高的人,事情只要经他的手,便稳重妥帖。”他进一步想,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这真是一场繁重的劳役。我无时无刻不在遭受折磨,我越来越劳累,那些珠子却越长越多,这快把我搞疯了。”他又这样想,“比起我本人,那些珠子倒是越卖越好……但是就像你看到的,对我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是徒劳无益,那些从我身体里弄出来的珠子被做成精美的首饰,穿戴在别人的脖子上、手腕上,倒真是件漂亮讨喜的小玩意儿,但他们根本无法理会,我本人却还躺在医院里受罪哩。”
“这搞得就像只有那些珠子是有价值的东西,而我本人却可有可无,只好像是破烂儿一样被丢在一旁。”他感到惶惑而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