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中国

今日方知我是我(文摘)

□王国猛

等 待

人生充满等待。等人到,等信来,等事了;等火车,等轮船,等飞机;等天晴,等病好,等灾平。我们几乎每天都有所等待,有短期的期盼,有长久的期冀,要的无非是个分明的结果,好使心中石头落地。每个人都希望等来的结果事遂人愿,很多时候,等待的结果确实令人欣喜若狂,那是因为事先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打牢了坚实的基础,只是假以时日,通过等待获得预期的结果。但有时等待的结果往往事与愿违,大失所望,比如说我们等待的人总是见不到,等来的消息总是坏消息。

等待是以时间换空间,在时间的绵延中消解情绪。其实结果只是刹那间的展示,人们知道结果后要么喜悦,要么悲伤。然而对等待本身是个终结,说明此次等待已经结束,无论成败得失,客观上都要对等待画上一个句号,从而进入新一轮等待。而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

漫长并不仅仅体现在时间概念上,更在于情绪的感觉上。三日五日,三年五年,多长的等待都是有的。只要充满希望,也许一生都不算长;没有希望,一秒钟都难挨。等待可能是焦虑的。无论是大战前夕的宁静,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警示,都足以让人焦虑不安,因为兹事体大,影响深远,对集体或对个人,也许是升天,也许是入地。岂能不着急?等待有可能是悲伤的。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等待的人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坐愁红颜老,等待成为没有结果的象征。等待可能是惆怅的,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深夜候人人不至,闲敲棋子落灯花。等人等信等不到,淡淡的愁意弥漫心中,有所失落,怅而不伤。等待也可能是甜蜜的。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要等的是自己心甘情愿等待又迫切希望见到的人,自然不顾时间的流逝、世事的变迁,只要等到,心中就充满喜悦,充满信心。

等待,是我们的人生常态,我们习惯在等待中度过,或同时多个等待,或结束一个等待,立即进入下一个等待,无时不在等待,无地不在等待,我们在岁月中就是如此执著而无奈地带着情感,带着期盼,完成一轮又一轮等待,直到把青春等老,把人生等丰。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是历代文人心中的自我呼唤,是宦海沉浮后的情感抉择。真正的文人,必有家国情怀,天下心胸,讲究的是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待功名事了,然后飘然隐退。然而这只是文人心中的美好理想和愿望。侯门一入尚深似海,何况皇家之门,想进出随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往往深陷其中,一去就是一生。有几人能做到像范蠡一样,一俟功成,便高蹈远引,视名利为粪土!“谁解乘舟寻范蠡,五湖烟水独忘机。”他也因此成为历代文人膜拜的对象。

秦朝名相李斯,官越做越高,名越来越大,贪恋荣华富贵,不舍官位权势。最后却死于阉人赵高之手,临死前他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想回到当初打猎种田的日子,可惜再也回不去了。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晋朝著名的文学家陆机,因战败被斩,临刑前也感叹:“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当年在华亭读书,常闻鹤唳,如今再也没有机会听到,平静安好的日子再也没有了,真的是让人思之凋朱颜。文人书生总是抱着美好的想法,以天下为己任,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其实真正堪忧的是他们自己。一副弱躯,一腔热血,一心要名垂青史,立功扬名。结果搞得自己进亦忧退亦忧,没有可乐之时。“井放辘轳闲浸酒,笼开鹦鹉报煎茶”的悠闲,只能是存在于想象之中,归去成为永远的期待与希望。

真正能够放下官场和庙堂的是陶渊明,他不为五斗米折腰,悬印辞官,毅然决然地归去。不仅真的回去务农,还务得专心致志,务得饶有兴致,他的抒情美文《归去来兮辞》,被苏东坡高度赞美:“晋无文章,唯陶渊明之《归去来兮辞》。”在此文中,陶渊明披露了心声: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可以想象,陶渊明这样写出“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诗句的读书人,要彻底与官场说再见,经历了怎样痛苦的徘徊?在深刻思考后,他终于认识到,自己过去是“误入尘网中,一去三十年”,如今看到“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的自然状态,欣喜之情油然而生。我们从他的著名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和“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都可以察觉到他离开官场后的放松自然心态,这也是唐朝文人特别推崇他的根本原因。

远离了政治,远离了漩涡,也就远离了宿命,自己把握了人生,也无风雨也无晴。身心回归,寄情田园,这是文人的梦想,然而纵观历史,除了少数像陶渊明这样的明智之士,能够纵情山水,乐乎天命外,绝大多数都深陷泥沼不能自拔,直至梦醒身灭,可怜可叹!

(摘自《今日方知我是我》,王国猛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4月出版)

2019-05-06 □王国猛 1 1 文艺报 content49375.html 1 今日方知我是我(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