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少数民族文艺

一个普通家庭的70年

□余继聪(彝族)

我的家乡在楚雄。100多年前,因为贫穷,一批批的家乡人远走滇西南的保山、德宏等地,甚至到缅甸讨生活。这样的行为叫“走夷方”。“走夷方”的人,常常有死于兵灾匪患、强盗流氓、瘴疠瘟疫、山崩洪涝和泥石流的可能,只能把命运交给卡瓦格博雪山、高黎贡山上倏来忽往、瞬息万变的云雾。

外婆生过7个孩子,母亲是老五,出生于1951年底,差不多与新中国同龄。母亲前面还有4个哥哥,均因为生病发高烧而先后夭折。看着4个儿子一天天躺在床上发高烧,极度贫穷的外公外婆一筹莫展。家里没有一文钱为儿子看病抓药,也没亲戚朋友可借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着4个儿子一个个离去。

祖父到底是教过书,算是个知识分子,给父亲他们四弟兄分别取名为“金”“银”“富”“有”,满怀对富裕、好日子的期待。据老人们说,大伯父余化金,早年曾参加解放军,参加过滇西康藏地区剿匪斗争,还当过军官,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回家务农了。二伯父余化银,曾就读于昆明工学院罗茨分校,后来学校被撤销合并,他跟着辗转读书,毕业后跑回了家里。后来他参加过解放军,驻扎在大理,转业复原后又当了农民。三伯父余化富,也参加过解放军,转业复原后当了农民。父亲余化有,出生于1951年底。上世纪60年代末,他曾参加过九龙甸水库等楚雄水利工程的建设。他后来结识了许多知青朋友,跟着他们一起读书、谈文学。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家一直是住在一幢茅草房里。每当雨季来临,真的是凄风苦雨愁死人。那时候,家里面摆满了水桶、口缸、瓶子、坛罐、脸盆,叮叮咚咚,哗哗啦啦,接屋顶漏下的雨水。不一会儿就接满了,得赶紧倒出去。屋外暴雨如注,乌云滚滚而来,全家人内心都十分绝望。

改革开放初期,我们家的日子就翻了身。1983年冬天,我们家盖了4间崭新的大瓦房,还有很大的一个院子,一家人欢欢喜喜入住。很快地,村村寨寨的人们也都陆续盖了大瓦房。但是瓦房经风吹日晒雨淋,每年雨季一来,也还是会有一两处漏雨,还是得为接漏下的雨水发愁。

紧接着,我们家又买了一台12寸的黑白电视机。乡亲们每天吃完晚饭,就早早来到我们家等着看电视剧。那时候播放的电视剧是《霍元甲》《陈真》《万水千山总是情》等,大家都很爱看。不久,我们家又买了录音机、缝纫机、沙发,父亲还买了上海牌手表,并先后买了永久牌、飞鸽牌两辆自行车。而这些东西,很快就在我们村和附近村寨流行起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我们家在村里又率先盖了一幢两层的砖混结构的小楼,每层100平米,并且刷了石灰,再也不用为下雨发愁了。在以前,每年过年前,为了美观和营造喜庆气氛,我们小孩子常常挑着木桶,扛着锄头,去离我们村几公里的红土坡村的山坡上挖白泥巴,挑回来刷墙。那时候,老家乡间,没有人买得起石灰刷墙。

二伯父、三伯父都是生活观念与时俱进的人,九十年代末就都在村里开了小商店,都买了摩托车。十几年前,他们又买了老年代步车,开车进城卖菜或者进货。

以前,我外婆所在的城北下苏村,周边还是一片荒芜。早在十几年前,这里统一建盖了安置小区,城市化了。公交2路车站就在舅舅家门口,公交5路车站就在舅舅家房后。下苏村原址以及后山,建成了彝族太阳历公园,周围建成了彝人古镇,白天晚上都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2010年前后,我们村和附近几十个村子被拆迁,偌大的城东乡野、城南乡野、城北乡野,迅速地城市化。很多人都领到了拆迁补偿款,开上了汽车。这两三年,许多村子的拆迁安置小区已经建盖起来,都是整齐、簇新、漂亮、高大的一幢幢小洋楼。2012年冬季,大家相继搬迁入住崭新漂亮的安置小区房,用上了自来水。

这一切,是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一辈人想都不敢想的。那时候,长辈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让我们好好读书,跳出农门,进城生活。我们自己的梦想,也是如此。

现在,不用“跳出农门,进城生活”了。城市生活来到了我们老家的村村寨寨。崭新的、宽广的东兴路、雄宝路、阳光大道、东升路,把我们城东一带的一二十个村子像一个个南瓜一样串起来,亮晃晃的街灯,一直排列到我们村,2路、4路、5路、15路、16路公交车,开到了我们村里。其中,4路、15路、16路公交车,直接把我们村当成了终点站。村里人进城、回家,极其方便。

以前我到乡中学读书,要徒步走十几公里,家里又穷得买不起雨伞雨衣,常常是顶着骄阳、淋着雨,在泥土路上来来去去。现在,宽敞美丽、摩天大楼般的思源学校,就建在我们村旁,从幼儿园到初中都有,读书不用出村了。

当然,拆迁也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乡村原有的宁静。但是,它确实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巨大的生活便利。我们需要进一步绿化这片家园,保持这片土地的清洁,让生活变得更加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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